尤初云,御史台的一名言官,本朝著名的炮筒子,谭如死对头之一。
他来干什么?
陆启瞳颔首:“你先安顿好尤大人,我稍候便到。”
小吏应声告退。
陆启瞳稍做沉思,垂手打开抽屉,从中取出几份文书,端详一番,末了拢成一沓,塞入袖中,走去前厅。
御史台的糟老头子是各部最多的,尤大人这种玉面书生实属罕见,他坐在前厅那张才修过腿的凳子上,竟然也有几分风度翩翩。
陆启瞳上前,两人行礼寒暄过后,尤初云切入正题。
“陆大人公务繁忙,若非要事,下官也不会前来叨扰。”
尤初云正襟危坐,像是要宣布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今日谭大人提及军械司的开支问题,下官对此,也有一事不明,还请陆大人解惑。”
陆启瞳眯起眼,“哦?莫非尤大人对此也有微词?”
尤初云摇头,“非也,自从国库亏空一事过后,下官就一直暗中在查访此事,发现了一处蹊跷。”
他看了周遭一眼,陆启瞳会意,屏退了前厅的下人,道:“尤大人旦说无妨。”
“下官仔细将账目捋过一遍,又同御史台的同僚反复对照,发现账目中有多处对不上的银子。”
“朝廷向商会借过两回银子,数目不小,但要是紧着各方周转,想必也不会太轻松。而户部却在每次银子告罄之时,又能挤出一笔,勉强补上,这笔银子数目极小,分散过后不过数千两。”
陆启瞳静静听着尤初云的话,指尖规律的敲着桌子。
“可要是将这些散碎的银子合起来,竟有将近百万。”
他没了下文,一切尽在不言中。
半晌,陆启瞳道:“尤大人是想说,谭大人还以自己的名义,为国尽忠了?”
尤初云闻言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下官的意思是……”
“尤大人先别着急反驳我。”陆启瞳从袖中拿出方才的文书,放在他面前。
“大人先看看这些,再说也不迟?”
尤初云耐着性子,快速地将文书阅览一遍,眉头却是越皱越紧,眼看就能夹死一只夏末的猛蚊子。
那几页轻飘飘的纸,似是重逾千金,尤初云缓缓放下,声音有些颤抖。
“大人,这些是……”
“不错,这些是每回从户部支回来的银子,每一笔都记录在册。”陆启瞳端起已经凉了的茶,小啜一口,“为防止谭大人吝啬的老毛病再犯,银子一旦要过来,都是直接放在军械司,不像过往一样随支随取。”
一道穿堂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带着三伏天的热尾巴,将室内的气氛冲的更为焦灼。
她敛唇一笑:“要不怎么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呢,我本来是打着怕谭大人反悔的主意,没想到叫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商会给的银子,大都是民间流通的散银,上头就算是有戳,也不会完完整整。可谭大人送来的银子,总有那么几个,规整的过分。”
尤初云才想说话,陆启瞳却没给他机会。
“大人,眼下拿出银子都是个难题,您以为谭大人会先去换成官银,齐整地码进库房,需要的时候再拉出来,给我们这些嗷嗷待哺的豁口长见识吗?”
尤初云沉思片刻,道:“不能。”
“那这些官银,来源何处呢?”
陆启瞳眨眨眼,乘胜追击道:“牵丝斋拿不出来,千芳楼的掌柜同我相识,也拿不出。孔方银庄是商会另一个大头,即便是银庄里头的钱鱼龙混杂,但要是交上了官银,各位大人不同他计较倒还好,要是真查起来,光是走私官银一条,就够方家上下满门抄斩……”
她顿了顿。
“兴许还能连坐到后宫里头掌凤印的那位头上。”
尤初云心头一紧。
他知道这位陆监造一向是“口没遮拦”,可没想到她能这么目无尊上,主意都打到皇后那里了。
“如此来看,谭大人定是有什么途径,能支来银子,可是如今朝中民间皆是紧迫,就算是谭大人有通天的本事,也总有个头啊。”
他抬头,不经意间同陆启瞳狡黠的视线对上,一向面冷心硬的言官大人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他整日面对的都是些身修七尺,浓眉大眼的朝臣,如今叫一个模样出挑,姿容秀丽的女子盯着瞧,尽管二人同朝为官,也难免有几分别的情绪夹杂其中。
尤初云这头脑子里跑起了马,陆启瞳可没想这么多弯弯绕绕。
她沉声道:“银子这东西,能拿出来,就能还回去。”
话音才落,尤初云有一瞬的怔愣。
“只是谭大人有些着急,这人一着急,容易脑筋不转,顾头不顾尾。”
她茶杯一放,瓷沿与桌子轻磕,发出脆响,如同往尤初云心上敲了一记。
“这不,狐狸尾巴就在眼前吗?”
尤初云看着笑容越发昳丽的陆启瞳,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这个看似瘦弱单薄的女官,似乎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人畜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