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和大舅妈两人很忙,到外地去进货,一去好几天不会回家。
大表哥和表嫂特爱玩,晚上出去唱歌混酒吧,常常凌晨才回来。外婆睡眠浅,常会被外头的声响吵醒。
大表哥和表嫂的小孩儿刚满两岁,破坏力惊人,他俩自己不带,一甩手交给了外婆。
可怜外婆这一生,带儿子,带儿子的儿子,再带儿子的儿子的儿子。
最近,外婆住院,他们才临时请了个保姆。
保姆也不尽职,小孩儿在地上爬,乱捡东西吃,她看到了从来不阻止。
外婆看不过眼,叫保姆多看着点儿。
保姆翻个白眼,把小孩儿从地上捞起来,粗暴抠出来嘴里东西。小孩儿哇哇大叫,不要她抱,要找曾祖母。
外婆也不顾自己刚出院,抱起小孩连声哄。孩子敦实的一身肉,健壮成年人抱久了都嫌累。梁司月看不过去了,把小孩接过来自己抱。结果小表侄认生,不要她抱,一碰就哭,谁哄都没用,只除了外婆。外婆没办法,只能继续抱着,边摇边哄。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让梁司月很不舒服——
她送的那台按摩椅,表嫂嫌占地方,没多久就给扔了,自己买了台跑步机放在家里,也没用过几回,现在上面都挂满了衣服。
这事儿,电话里外婆从来没提起过,一贯只夸家里人对她多好多好,她多么的享清福。
探望结束回去以后,梁司月越想越不放心。
梁司月出生没多久,妈妈就去世了,她基本算是被外婆带大的。
那时家里欠了债,老家又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梁国志不得已将女儿托付给岳母,自己去外地寻找机会。
梁司月被送到外婆家时才五岁,和二舅一家住在一起。
二舅一直是个没什么出息的人,三十好几了还没在县里凑出一套房,只能带着老婆啃老,婆媳住在一个屋檐下,关系自是无比紧张。
二舅妈几乎天天跟二舅吵架,言辞间总要拐弯抹角地捎带上梁司月的妈妈,说就因为梁妈妈生了那么多年的病,跟个无底洞一样,掏空婆家掏娘家,才害得她一个无辜的人,现在嫁过来受这等窝囊气。
二舅妈生了两个孩子,三代五口人,再加一个梁司月,家里挤得简直不能住人。
想当然,梁司月这个拖油瓶,在外婆家里日子不可能过得多舒坦,表哥表姐时时捉弄她,二舅妈不但不制止还会暗自怂恿。
外婆知道以后总会回护几句,二舅妈便开始抹眼泪,说孙子和外孙女,既然带一个“外”字,合该亲疏有别,怎么到了外婆这儿,就只知道护短?到底是活人争不过死人哦……
外婆气得一句话说不出,偏偏不能拿二舅妈怎么样。二舅当时娶这个媳妇儿有多难,她不能为争一口气,就把人气走了,把这个家给拆散了。
梁司月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察言观色,不想让外婆夹在中间难做。
后来梁国志在外面挣到了钱,一部分还债,一部分寄到外婆家里,梁司月的日子才好过一些。
读初一的时候,梁国志资助了二舅一笔钱,二舅前去投奔大舅,合作做生意,并在外地定了居。
梁司月这才完完整整的,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空间。
但没和外婆单独生活几年,外婆就生了一场重病。
住院期间,两个儿子从头到尾没请一天假回去看看。街坊邻居议论纷纷,说外婆这两个儿子简直不孝极了。两人受不了舆论压力,这才将外婆接去身边养老。
梁司月一直很不舍与外婆分开,但也知道自己如果执意留在老家,只会绊得外婆享不了清福。
——是的,她原本以为,外婆真如电话里所说,是去享清福的。
如果不是这一次前去探望,她可能永远也发现不了真相。
她现在自己和父亲住在一起,生活算不上宽裕,但绝对称得上舒心。
两边对比,让她很难安。
梁国志下班回家,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梁司月跟他讲了外婆的事,并委婉地问:“……能不能把外婆接过来住几天?”
梁国志知道这不是住几天的事,是女儿想替外婆养老。
他没说话。
梁司月也就不追问了。
吃完饭,梁司月收拾过外卖盒,拿去楼下扔掉。
回来的时候,梁国志把账本找了出来,趴在餐桌上一页一页地翻。
梁司月眼里的父亲,其实长相很是周正,只是眉头拧得紧了,拧得久了,日积月累下来,总有些苦相。
梁国志朝她招了招手,“小月你过来。”
等她在对面坐下以后,梁国志捏着圆珠笔,一笔一笔给她算账:外婆如果要来,肯定得换一个大一点的房子,少说得两室,还得带厨房,总不能让外婆也跟着顿顿吃外卖。这样的房子,还不能离学校太远,不然她上学也不方便,算下来,单房租一项,一个月少说就要四五千了。再加上水电费,燃气费,生活费……杂七杂八一堆开支,万一外婆病又复发,花钱更是没个上限。
梁国志说:“小月,我懂你的孝心。外婆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也想出一份力,但接过来住,我就有心无力了……你也知道,这些年挣的钱全拿去还债了,一分也没存下。而且,现在这个工作,我也不能保证能一直干下去,你见识过潘兰兰是什么样的人……”
梁司月沉默片刻:“我多接一些兼职呢?”
“你还在上学,影响成绩得不偿失。我想,外婆肯定也更希望你好好学习。”
梁司月其实没有为钱发愁过。
不是说不缺钱,而是因为她物欲淡,也从来不追求超出消费能力的东西。从前寄住在外婆家,都是有什么吃什么的,有肉固然好,吃糠咽菜也不是不能将就。
现在搬来和梁国志一起住,通过兼职挣了一些零花,一部分寄给外婆,一部分存在卡里,需要什么就自己买。
从来不知道,现实无所谓温情,只是一笔一笔冰冷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