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时已然忘了之前见裴湘“犯傻”时的庆幸,只觉得这种愚蠢的贵族小姐实在碍事。眼见着整件事就要顺利揭过了,她竟然突然说出了这样可笑荒唐的理由,甚至还把泰蕾莎牵扯了进来,简直就是横生枝节。
可不论如何埋怨不满,万帕都没有怀疑裴湘其实是在瞎编。一来是因为在他送泰蕾莎回家时,泰蕾莎确实说过类似的话,所以就下意识地认为未婚妻在舞会中也提起过,又不巧被人听见了。二来则是因为裴湘从进门开始就表现得过于无害单纯和柔弱天真了。
但实际上,这句话只是裴湘根据她了解到的一些情况和山洞里的那些发现而胡诌的,反正此时的万帕也无法向泰蕾莎求证。
不过,无法求证的万帕烦躁归烦躁,倒是没有真正担心什么——虽然这个细节又增加了他的嫌疑。
“那就继续审问吧,”万帕瞥见治安官眼中的怀疑,不太在乎地想着,“不过是一句玩笑而已,难道还能因此给我或者泰蕾莎定罪吗?”
然而,裴湘并没打算给泰蕾莎定罪,她只是……要狠狠地抓住万帕的软肋。
“爸爸,我担心泰蕾莎的安全。她是个可爱快活的俏丽姑娘,不该被邪恶的魔鬼觊觎的。
“所以,为了她的安全,也为了不让魔鬼的阴谋得逞,我们将泰蕾莎送去教廷吧,送去某位德高望重的红衣主教身边,让她能够沐浴天主的恩赐,在神圣之地获得平安与宁静,怎么样?
“当然,我并不是让泰蕾莎永远待在教廷中。等我们抓住那个邪恶的吸血鬼了,或者过个五六年,再把泰蕾莎接出来,你觉得可以吗?”
可以吗?圣费利切伯爵此时已经被女儿这种天马行空的思路给彻底惊到了,只能干巴巴地重复问道:
“送去教廷?消灭吸血鬼?待个五六年?”
“对,”裴湘眼睛闪亮亮地说道,“泰蕾莎今年才十九岁,她又很聪明,去了教廷之后,她可以认真学习,可以虔诚祈祷,肯定不会虚度时光的。等到我们把她接出来的时候,她也才二十四五岁左右,正好可以和万帕先生结婚。而我相信,那时候的泰蕾莎一定已经彻底摆脱了恶魔的威胁,灵魂也会得到净化。她安全了,之后一定会拥有更加美好的未来的。”
这次,不等圣费利切伯爵再开口,万帕便立刻大声反对道:
“根本没有什么可笑的吸血鬼,整件事都和泰蕾莎无关!圣费利切小姐,泰蕾莎说她愿意用一半灵魂换取华服珠宝,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并不能证明什么。但你却要把她送去教廷,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裴湘被万帕这样一吼,顿时往圣费利切伯爵身边缩了缩,同时红了眼圈,她用有些更咽的柔弱声音小声辩驳道:
“如果不是吸血鬼作案,难道是人类吗?我不信,我觉得你才荒谬呢,哼!我是为了泰蕾莎的安全着想,也不会让人欺负她的。你放心,我会拜托我的朋友们定期去探望泰蕾莎的。他们都是罗马城中有名望家族的年轻子弟,英俊又有教养,没有人会为难他们探望过的朋友的。”
不提那些年轻子弟还好,一提这个,万帕就不由自主地记起舞会上自己的嫉妒与不甘。
他嘲讽地想着,如果当真让泰蕾莎去了教廷那种地方,那自己肯定就见不到她了。哪怕自己立刻成为盘踞一方的强盗头子,十年之内也别想把手伸到那种地方去。而相对的,那些出身显贵的少爷们则可以随意去探望泰蕾莎,和她说笑,送给她礼物……
万帕只觉得头晕目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沉默地沸腾。
他猛地转头望向能够决定一切的圣费利切伯爵,希望老先生能够呵斥一下女儿的异想天开。
但是,万帕愕然发现,这位明智而仁慈的老先生竟然因为女儿的哀求目光而露出了动摇的神色,明明前一分钟他还觉得这个提议过于莫名其妙的。
此时的万帕终于想起来,这位圣费利切伯爵只为了让女儿多笑一笑,就乐意举办一场盛大的化装舞会。那么,他会不会为了成全女儿的“好心”,就真的同意把泰蕾莎送走?
至于泰蕾莎会不会答应?万帕此时并不确定。因为凭良心讲,对于一个孤儿出身的牧羊女来说,能去教廷,尤其是主教身边学习几年,确实是非常珍贵难得的机会,况且还能不时地接触达官贵人。
“伯爵大人!”被抓住软肋的万帕此时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他语气急促地抢先开口道,“我知道是谁做的这一切。不是什么可笑的吸血鬼或者恶魔,而是一个人类,一个比恶魔还可怕的人类!”
“哦,那是谁?”
圣费利切伯爵等人紧紧盯着万帕,等着他的答案。
而基督山伯爵则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眸,敏锐如他,此时已经彻底意识到了万帕的不妥。
万帕快速说道:“是库库默托。他见过泰蕾莎,他爱慕她,一定是库库默托做的。他打算趁着我不在泰蕾莎身边的时候,用山洞里的小花招博取泰蕾莎的欢心。”
“库库默托?”安德烈亚沉吟道,“倒是有可能……”
“不,肯定不是他!”
裴湘打断安德烈亚的话,冷静地说道:
“我们都听过库库默托做下的那些坏事。除了烧杀抢劫外,他还经常劫掠落单的少女,然后和他的那一伙属下将可怜的女孩儿折磨致死。所以,如果库库默托看上泰蕾莎,一定会掳走她,而不是像情人那般对她讨好和献殷勤。除非——泰蕾莎对库库默托非常重要和特殊。”
说到这里,裴湘忽然顿了一下,而后震惊地望着万帕,质问道:
“难道泰蕾莎早就和库库默托认识了?怪不得安德烈亚队长一直抓不到库库默托,是泰蕾莎在给库库默托提供掩护吗?”
万帕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他神经质地打了个寒颤,知道绝对不能认下这个猜测,因为依照罗马的法律,倘若让人以为泰蕾莎是强盗库库默托的同伙,那泰蕾莎就会被判绞刑。
“不,泰蕾莎并不认识库库默托!”
“那为什么库库默托对泰蕾莎特殊?”
“因为,因为,”情急之下,万帕脑筋急转,半真半假的谎言张口就来,“我和泰蕾莎之前救过一个人,就在那个山洞里。天主在上,那时候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就是库库默托,甚至以为他是从强盗手中逃出来的可怜人。
“后来我去镇上办事,听见有人偷偷谈起库库默托的长相,再联想起那天安德烈亚队长对库库默托的追捕,才忽而意识到曾经帮助过的男人就是无恶不作的库库默托。但是,他那时候早就离开了。
“我、我因为不想自找麻烦,就谁也没有告诉,包括泰蕾莎。可我没有想到,库库默托会对泰蕾莎留心。圣费利切小姐,我相信,这一切都是库库默托做的。并不是所谓的吸血鬼,泰蕾莎也没有被魔鬼盯上。”
听完万帕的解释,裴湘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她有些迟疑地说道:
“这么说来,你见过库库默托本人?那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你给我说说吧,也许我能因此想起些什么……对了,库库默托的身手很厉害吗?动作很灵敏吗?他非常善于撬锁头吗?非常善于在火中穿行吗?要不然他怎么能够把我顺利带出危险的地方?
“哦,不,你别说了,万帕先生,我还是觉得那个人不是库库默托,因为没有谁会那样厉害的,一定是传说中的吸血鬼。”
听到裴湘又把思路拐到了吸血鬼上,万帕烦躁又焦急地解释道:
“小姐,你太小瞧男人了。我敢保证,就是库库默头爬到了你的窗户外又顺利撬开窗锁,然后冲进房间救了你。”
裴湘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问道:
“库库默托的年龄不小了吧?我记得当时那位救我出去的先生似乎很年轻,手臂也很有力量,像一阵风一样,我就闻到了外面的新鲜空气。库库默托能做到吗?怎么做到的?”
“他当然能够做到了。恕我冒昧,以小姐你的重量,就是库库默托再年长十岁,也能很轻易地把你抱出火场的。”
“可是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我竟然只受了一点儿磕碰,一定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年轻姑娘仿若有些执迷不悟。
万帕烦躁地反驳道:“如果当真有一股神秘力量,就不会让你的脚磕到门框了!”
话音落下,万帕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在不知为何忽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一瞬,万帕忽然觉得头皮发麻,全身的毛孔都战栗着,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席卷了他的心脏。
与此同时,治安官那冷漠平稳的声音仿佛一柄铁锤,一下一下敲击着路易吉·万帕的大脑。
“万帕先生,请你告诉我们,你是怎么知道那位‘英勇’救人的先生是撬开窗户进入困住圣费利切小姐的房间的?而不是从门口进入的?
“如果这只是你表述中的一个巧合,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圣费利切小姐是被抱出去的,而不是背着、扶着或者扛着?
“如果这又是一个表述上的巧合,那么,你是怎么知道圣费利切小姐的脚磕到了门框上?我想,屋内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过你这些细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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