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张娘子冷笑数声,厉声质问道:
“你儿子是个什么德行的腌臜货,你不知道吗?这附近人家里,有多少瞧不上你儿子儿媳两个的?呵,早知这姓裴的仙姑会突然出现破坏了我的计划,我就该让你儿子尝尝心疼而死的滋味。呸,真是便宜他了!我告诉你,你养出了王大柱那种缺德货,你们王家都该遭报应的。等着吧,早晚要遭报应的!”
面对张娘子的喝骂,死了儿子的王母却罕见地沉默了片刻,王老汉脸色铁青,却也一时无言。
张娘子这次也不用旁人审问了,直接倒豆子一样说出了自己要杀害王大柱的理由。
原来,那王大柱有几次想要轻薄张娘子,但都被张娘子拒绝了。王大柱见张娘子不好上手,就威胁张娘子说,倘若不从了他,他就四处造谣张娘子勾引他,而目的自然是想借种。他还会劝张娘子的丈夫休了张娘子,再娶一个新媳妇。
彼时的张娘子因为一直无子的原因,在夫家过得非常不如意。她心知如果真让王大柱到外面去瞎说,夫家绝对会借机休了她的。因此,张娘子就对王大柱动了杀机。
她一边同王大柱虚与委蛇,一边寻找合适的机会。至于方法,在打算弄死王大柱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尸龟这种毒物。
听张娘子幽幽凄凄地诉说前因,人群中有几人偷偷露出了同情之色。
这张娘子平日里的为人亲善大方,和邻里相处得一直很好。若论人缘,那王大柱郑春花夫妇是拍马也追不上的。所以,当大家得知了张娘子谋杀王大柱的理由后,不少人都叹了一句可惜。
而裴湘却在心里摇了摇头,及时出声打破了张娘子营造的哀伤无奈气氛。
“你要杀死王大柱,动手便是。可为何要连累无辜之人?吴二娘子和李夫人何罪之有,他们险些因为你记而蒙受不白之冤。”
这话及时提醒了围观的众人。是啊,如果今日没有这裴仙姑恰巧路过,那吴二娘子和李老太太可就倒霉喽。
而张娘子见裴湘和展昭并未因为她的那些话而露出同情动容之色,反而始终记得她之前的那些算计,面色渐渐惨白,心也彻底沉了下去,半晌无言以对。
裴湘挑了挑眉,朝着张娘子走近两步,不紧不慢地分析道:
“我来猜猜,你在决定用尸龟毒虫谋害王大柱的时候,没有选择那种让他痛苦的死亡方式,而是采用了紫云果泡酒的方法,并不是你一时心软想差了,而是有意为之。
“你想一石二鸟,既除掉王大柱,也除掉当初不愿意给你画求子符的李仙姑,对不对?王大柱死得诡异离奇,若是再加上你的刻意引导,大家一定会怀疑是李仙姑在做法害人,是不是?”
“不……”
“嗯,我说的确实不全对。因为你不是要一石二鸟,而是一石三鸟。张娘子,我不明白你和吴二娘子有什么仇怨,但是依照我打听来的消息分析,王大柱被吴二娘子的夫君狠狠痛揍过两次,他记痛,因而轻易不敢招惹吴二娘子。
“但是,王大柱那天却死在了吴二娘子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为什么?是有所依仗了?不,应该是酒壮人胆,而且是假的酒壮人胆。
“张娘子,你对王大柱说了什么,最后骗他跑到吴二娘子必经之路上喝下毒酒,然后正好在路边毒发身亡?”
“我、我不知道……”
张娘子话未说完,忽而惨叫一声,原来刚刚减弱的疼痒症状竟然再次卷土重来了。
裴湘垂眸轻声道:“我刚刚说了,撒谎的人,就会越来越疼,越疼越痒。一会儿,你就会感到有许多如同尸龟那样的小虫儿在你身上、在你心里、在你骨头里、在你脑海里,一点一点,慢慢爬过……”
“我、我说!”
张娘子恐惧喊道:
“我、我怕王大柱的死不小心牵扯到我,又、又不想让他占我便宜,就对他说,我有办法让他能尽情调戏吴二娘子还不被田子揍。就是、就是让他提前蹲在吴二娘子返家的必经之路上,并提前准备好一壶酒味特别浓的好酒。
“等到他看见吴二娘子的身影了,先喝几大口酒壮壮胆子,然后再把剩下的酒全都倒在身上。这样一来,他身上酒气冲天,然后就可以佯装醉意轻薄吴二娘子了。要是不小心被田青撞见,还可以假装神志不清,胡乱喊几句郑氏的名字,做出认错人的样子。
“王大柱同意后,我就把混进尸龟毒虫粉末的酒给了他。那、那酒是好酒,酒香很浓。王大柱一贯爱贪小便宜,肯定不会拒绝的,并且到时候一定会多喝几口……”
张娘子此时浑身难受,只求能快些得到解药,所以句句是实话。
“仙姑、仙姑——我并未真的打算害吴二娘子,真的,你相信我!我就是想让王大柱和那个瞎眼老太婆得到教训,没想害吴二娘子的。
“我知道王大柱肯定会死,他不可能会伤害到吴二娘子的。但、但我没想到郑春花那个泼妇会跟踪王大柱,并且一口咬定吴二娘子和王大柱有奸情。真的,我现在说的都是实话,不敢有半点隐瞒&3034记0;!”
在疼痒难耐的折磨下,张娘子一股脑儿地交代了自己的所有想法,也让草州桥东附近的住户们明白了这场凶杀案的前因后果。
待到张娘子彻底认罪后,众人的视线又都转移到了郑春花身上。
说实话,如果不是她一开始就咬定王大柱和吴二娘子之间有奸情和冲突的话,在加上那副耳环,大家也不会轻易相信吴二娘子是杀人凶手。
而现在么,虽然证明了吴二娘子没有杀人,但是关于她和王大柱之间的关系,却依旧让人狐疑。
或者说,即使有些人心底如明镜一般,知道吴二娘子不可能会中意王大柱那样的男人,可他们却格外喜欢浮想联翩。甚至族老中也有人皱起了眉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吴二娘子。
裴湘见状,心知今日若不能当场把事情说明白,吴二娘子以后处境堪忧,须知流言蜚语并不比风刀霜剑温柔多少。
于是,她对着目光闪烁满脸横肉的郑春花招了招手,并再次认真询问她,是不是当真认为丈夫和吴二娘子之间有暧昧关系?
郑春花挪步上前,佯做镇定地点了点头,同时大声说了个“对”字。
而就在郑春花开口说话的瞬间,裴湘指尖微动,趁人不备地将一枚白色丹丸弹入郑春花的口中。
这枚丹丸的作用和之前张娘子沾惹的痛痒药粉效果不同。坦白来讲,把它用在郑春花身上,裴湘其实是非常不舍的,因为这枚药丸里不仅有她从展家得到的那几样少见药材,还有一丝阴阳灵水中的阴阳二气。
其作用就是能让服用之人在不经意间卸下心防,并短暂地陷入一种可以畅所欲言的幻觉中。这样一来,无论询问服药之人什么问题,对方都能老老实实地说出自己的心声。
这样的药丸,裴湘目前只配置了七枚,如今就要用掉第一枚了。
“郑春花,我再问你,你当真认为吴二娘子和王大柱之间不清白?你可想好了,陷害人的谎话说多了,死后要下拔舌地狱的。而我今晚为了能够招魂问话,已经提前和地府判官建立了一丝浅显的联系。所以,你此刻对我说的话,地府判官那边都会听得一清二楚。”
郑春花这次没有立刻回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渐渐憋红了面色,仿佛陷入了一种绝大的羞耻或者紧张的状态中。
好半晌,她忽然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好似终于下了决定一般,尖声道:
“王大柱他倒是想啊,那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王八蛋!没用的孬种!只会在家里惦记别人家的媳妇,呵,刘家的。白家的、崔老八的,嘻嘻,肯定还有田子他媳妇呀!不过他被田子揍怕了,不敢轻易提吴二。可我郑春花是谁呀,我这眼睛亮着呢,还看不出他那点儿花花贼心思?呵呵!”
裴湘微微扬眉,朗声问道:
“换言之,就是王大柱有垂涎觊觎之心,但是却从来不敢表露,是吗?”
“可不是,他也就敢和张寡妇那样的勾搭在一起。”
“既如此,你为何要在发现你丈夫身亡后,一口咬定吴二娘子杀了你丈夫?还有,那对银耳环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春花这次又不出声了,面色记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的。她的眼睛咕噜噜地急速转着,额头上更是冒出来了豆大的汗珠子。这下,谁都能看出她的心虚之态了。
见状,郑春花的亲娘立刻跑出来拉住她,故意哀叹个不停。她说自家闺女刚刚成了可怜的寡妇,就要这样被一个外乡女人逼问欺负,实在是太可怜了,太没天理了。
这次,不等裴湘出手解决郑婆子的干扰,吴二娘子的丈夫田青便越众而出。这男人大步走近,抬手就拎起郑婆子的衣领又把人往旁边的草稞子里一甩,同时粗声喝道:
“若是谁再阻拦裴仙姑问话,就是和我田青结仇,往后必将十倍奉还!”
这田青平日里能让王大柱那般的地痞流氓胆怯,自有厉害之处。所以他这一站出来,就让好几个多嘴多舌的围观者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当即便紧紧闭嘴了。
裴湘对着这位自始至终都相信并保护妻子的青年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再次开口询问郑春花。
在幻觉的控制下,郑春花终于吐露了心里话。
她先是声嘶力竭地承认了自己对吴二娘子的嫉妒和恶意,然后又交代了那对银耳环的真正来历。她直接承认道,在哥哥嫂子定亲后的中秋节,她去吴家做客时偷偷拿走了吴二娘子的银耳环,并一直收藏至今……
郑春花承认了,但郑家却不愿意承认。他们刚刚给吴大娘子写了休书,此时若是再被郑春花连累了名声,那以后他们郑家在草州桥一带就别想再找到好亲家了。
因此,当郑春花坦白之后,他们便嚷嚷着这是裴湘的报复,报复郑春花曾经欺负过李老太太,所以便施法让郑春花说假话的。正常情况下,谁会老老实实地说出这些不利于自己的言辞?
闻言,裴湘后退一步,伸了伸手,坦然自若道:
“谁怀疑此事真假,自可上前来问问并试探一番。”
这下就有意思了。郑家人没有指责裴湘之前,郑春花只说了自己和吴二娘子之间的恩怨。
可换了其他人上前询问,这郑春花依旧是毫不隐瞒,叽叽咕咕唠唠叨叨地说了不少以前坑害欺负旁人的事。倒是没有大恶之举,但也小恶不断。她做过的亏心事加在一起,委实让人鄙夷憎厌。
所以,当田青说他一定要去官府状告郑春花的诬陷、偷窃之罪并且绝对不接受私了时,好些人立刻表示他们愿意作证,扬言一定要让这郑春花受到惩罚……
裴湘见整件事都差不多调查清楚了,便不打算继续参与了。她先对范宗华说次日会去探望李夫人,然后又对四周的人点了点头,紧接着就和展昭一起告别离开了。
回到住处,在和展昭分开之前,裴湘忽然记起应该把新制成的丹丸分给展昭一半。
正好还剩六枚,她当即就给分了三枚给展昭,并解释了药性药效。
展昭本不想要,但是在听完此药的效果后,推辞的动作就是一顿。
“会让人吐露真实想法的幻觉?”南侠若有所思地端详着手中丹药。
“其实也没有那么神奇的,”裴湘含笑补充道,“虽然有一点点灵物在其中,但也只是增强效果而已。倘若只是用凡间草药炼制的话,今日审问郑春花时,就需要多用话语引导,并且最好记不要在今晚这种人多嘈杂的环境下进行。”
展昭又仔细回忆了一下裴湘刚刚描述的药效,沉吟说道:
“也就是说——用语言加以引导,让服药之人陷入一种自认为放松安全的幻觉中,然后不加提防地吐露心声。那么,是不是其实也可以反过来看?”
“反过来?”
“嗯,如果能弄明白这种——令一个人感到放松安全的幻觉是何种模样,其实就可以窥探察觉到对方的某些真实想法吧?比如,让一个人觉得放松安全的幻觉是他正手握着一把上古宝剑,那是不是说明对方对自身的剑法充满自信,亦或者说,他很信赖那柄神兵利器?”
裴湘想了想,缓声道:“你是想说,一个人产生的幻觉会和一个人的真实想法有关,对吗?就是幻觉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其背后必然有产生的根源?唔,我倒是挺同意这个想法的。”
说到这里,裴湘眼睛一亮,又兴致勃勃地说道:
“其实,通过幻觉让人说实话,有时候也不一定准确,倘若是一些普通的叙述或者交代事情经过的话,应该不会存在太大的误差。可是要是探知一个人最最最真实的秉性,这种表面上的问话就只能作为参考了,说不定还会误导,因为许多人并不一定能够真正看清自己的——他说的,也只是他以为的。
“但你刚刚的那种假设,通过一个人产生的幻觉来反推一个人真正的性情和内心欲and望,说不定会更加准确,不过也会更加困难。但无论如何,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思考方向。”
裴湘觉得自己受到了启发,不是炼药方面,而是在磨砺剑心剑意方面。她需要独自一人好好考虑一番,便立刻和展昭道了别,转身返回房间去了。<p
(https://.bqkan8./65154_65154687/20725506.html)
.bqkan8..bqkan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