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的完整回归, 让裴湘周身激荡纵横的剑意更加纯粹凌厉,也更加凝练深沉。她没理会不远处两位判官的高声提醒,而是抬眸朝着巨阙剑所在的方位深深看了一眼。
纵然裴湘此时只是记起了自己的名字和对人族的认同感, 但并不妨碍她认清自己和巨阙剑之间的真实关系。
裴湘的直觉告诉她,先前一定发生了某种意外,让她不得不寄居在一柄宝剑之内。她并不是所谓的剑灵, 也不是依托巨阙剑而生。虽然经过千百年的共存,她和巨阙剑之间已然产生了紧密的联系, 但她的灵魂本源始终属于人族。
“道友!红衣道友!”
“道友, 莫要扰乱人间秩序, 快些收回剑意……”
黑红二判的声音终于传进裴湘的耳畔。
她侧首望去,就见两位判官各自手持着判官笔,皆一脸紧张警惕地瞪着她,仿佛她下一瞬就会变成屠戮人间的魔头。
“无需紧张, 二位大人,我只是有些激动罢了。”
裴湘展颜一笑,说话间翩然转身,从容而随意地尽数收拢了四周锋锐冷森的剑意,旋即又语气柔和地继续说道:
“还未恭喜二位大人唤醒李娘娘之魂魄,至此一切重回正轨。如今, 我与二位大人的交易也算是达成了。”
裴湘笑语嫣然, 比之前单纯作为剑灵时温婉和善了数倍。她款款走向两位判官,在身后重新变得明丽晴朗的湛蓝天空的映衬下,更是显得眉目如画,风姿绰约。
面对这般美人的缓缓靠近, 黑红二判却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眼中的警惕之色也更加浓郁。
这两位地府官吏同时暗道, 倘若之前的红衣女子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宝剑的话,那此时的她不仅是冷硬凶煞的利器,还是掌握了利器的人。
——当人与兵器合二为一不分你我时,其危险程度绝非只是翻了一倍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黑衣判官和红衣判官无奈地对视了一眼。两人怎么也没料到,只是让这位查无来历的异数魂魄当了几年的李娘娘,又让她稍稍吃了些苦,竟然就使得对方有了如此大的改变。
“同喜同喜,”红衣判官对着走近的裴湘客气一笑,一边暗自戒备一边寒暄道,“也恭喜道友修为更上一层楼。待我等忙完这‘狸猫换太子’一事,定然要请道友再去我阴阳宝殿做客。届时我等品茶论道,互相切磋,岂不是美事一桩?”
闻言,裴湘含笑点头,也跟着说了些寒暄客气话。
她倒是不太清楚黑红二判心中的震惊与疑惑,但她能察觉到两位判官如临大敌的紧张感。
对此,裴湘不解地眨了眨眼,心道他们不是早就知晓她的实力深浅吗?纵然此时的自己在境界上有了小小突破,也不至于被如此慎重对待吧?
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了。
裴湘回忆起名字的刹那,便自然而然地找回了她本性中更多属于人族的特质。也正是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特质使得两位判官下意识变得小心翼翼,莫名觉得此时的红衣女子更加难以对付了。
可对于裴湘本人来说,这些都是她本来就拥有的,再次显露出来便如同呼吸般自然,根本不会让她格外注意。
再者,她自认为自己做人时有诸多优点,总体而言算是个非常好的人,再具体些形容,就是她人美心善正直开朗。这样的她,怎么会什么都没做就引起旁人的忌惮与防备呢?
“因此……问题一定不是出在我身上,”裴湘理所当然地想着,“莫不是他们两个对我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才如此紧张?”
心底有了疑惑,裴湘的笑容就愈加温和无害。她眼波轻转,一边默不作声地打量着黑红两位判官,一边琢磨着双方往来产生的所有交集。
“我的命数不在阴阳宝殿的命数宝册上,所以他们动不了手脚。那么,是展昭那边的姻缘契机不对劲?”
就在裴湘思绪飞转之际,破窑里的李娘娘渐渐转醒了。她断断续续地咳嗽了几声,继而摸索着翻身坐起,脸上全是困惑神色。
这位李娘娘醒来的动静打断了裴湘和黑红两位判官之间的隐约僵持。
黑红两位判官虽然从裴湘那里感受到了更大的危机感,但说到底,这只是他们身为修行者的警觉。在对方并未表露出动武意图的前提下,他们也没必要凭白树敌。因而破窑里的李娘娘一清醒过来,他们就趁势收起了手中的武器,然后匆忙施礼离开了。
裴湘望着两位判官急匆匆奔向破窑的背影,黛眉微挑。
她暂时按下心头疑虑,暗道来日方长。
当务之急是,她需要尽快返回巨阙剑内并再次加固自身和巨阙剑的联系。尤其是在巨阙剑经受万年阴阳灵水淬炼与蕴养的过程中,她最好能做到不远离巨阙剑的剑身。这样的话,无论是对巨阙剑还是对她来说,都是非常有益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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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湘返回巨阙剑内的小空间时,展昭已然返回常州府武进县的家中。
老管家展忠见自家少爷突然归家,且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便一路念叨道:
“官人这是从何处返回?家中且无急事呀,怎生如此奔波赶路?半月前收到官人书信,说是还要在外闲逛月余,不想今日又突然返回了。哎,官人的书房还未打理呢,晚些时候老仆便去取钥匙开门。官人,你总是这样四处游山玩水,也不在家理事,也不娶亲,哎,这将来可如何是好?”
对于老管家展忠的念叨啰嗦,展昭是一贯包容的。此时听老人家说了许多话,心知他也是为了展家好,便好脾气地笑了笑,接着简单解释了自己临时改主意的缘由。
原来,展昭之前接到裴湘信函,告知近日要闭关一段时间潜心练武。待她恢复如初之后,便会离开草州桥一带四处游玩。因此,裴湘在信中叮嘱展昭,此后无需再往李仙姑处寄信了,等她确定了新的通信地址后,就给展昭家中寄信并告知详情。
展昭读过裴湘的来信后,既为她即将康复而感到喜悦,又有些隐约担心两人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失去联络。
经过几年的信件往来,展昭已然习惯了和裴湘分享生活见闻和旅途乐事。此时猛然一中断,他竟颇有些无所适从之感,之后再按照原计划游山玩水,不知怎么就提不起精神来了。他在湖光山色间兴致缺缺地逗留了两日,便启程归家了。
此时的展昭自然不会对老管家仔细描述自己的心绪起伏,或者说,连他自己都没怎么闹清楚心情变化的真实原因。
他一边往内院走一边对展忠解释道,此番突然提前回来,是怕错过了友人的书信。
老管家听罢,又埋怨道:
“官人总是这样行踪不定,耽误了多少正事哩。好在官人武艺高强,外出行走也不至于被歹人伤了,否则老夫人在家中该多悬心……”
伴着展忠的念叨,展昭一路来到展母所在的院落。
到了此地,老管家总算不嘟哝了,让他耳边得了片刻清净。只是在见到展母后没多久,展母就提起了展昭的婚事问题,随后又委婉地询问了儿子的身体情况。
展昭:……
展昭只好再次解释了一遍当初的误会。
大多数情况下,展母其实是非常相信自家儿子的,但是此事委实有些特殊,她难免会多思多想,尤其是展昭这几年一直对婚事避而不谈。
展母了解自家儿子人品,心知他做不出耽误别人家无辜女孩儿终身的糊涂事。所以,只要展昭点头答应成亲,就能证明他确实是非常健康的。但偏偏他总是说自己心思未定,且常年在外游历,并不适合娶妻成家。
母子二人再次就展昭的婚事讨论了几句。展母见儿子还是拿之前的理由敷衍自己,不由得心生不快。可她又不想和刚刚归家的儿子置气,便干脆换了个话题,问展昭怎么提前返回了。
于是展昭又重复了一遍之前对老管家的解释。
而展母听见儿子提前回家的缘由是担心错过友人的书信,差点儿气笑了。她暗道,让他娶妻就推三阻四找借口说在家中待不住,可为了等朋友的一封书信就能急急忙忙赶回来,可见有些事并不是他不能做,而是不愿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