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裴湘和卡尔·霍克利跟着前往英格兰的使团一起乘船离开了美国。经过数天航行,一行人总算平平安安地抵达了南安普顿港口。
“我和卡尔准备直接去博明莱顿医院,”裴湘对同行的爱德华·费拉斯解释道, “母亲在电报里说, 我父亲从前线回来后被转送到了那里接受治疗, 但情况并不太乐观。爱德华,请帮我向阿德莱德大人和阿德莱德夫人转达我的问候与思念。等情况明朗后, 我一定会去探望他们的, 也要亲自邀请他们二位来参加我和卡尔的婚礼。”
爱德华·费拉斯微微颔首,真诚地表达了他对丹宁男爵身体状况的担忧和祝福。而后他又和霍克利握了握手,一方面是感谢霍克利家族在这次战争中倾向英国的立场,另一方面则是以朋友的身份, 希望霍克利和裴湘此行一切顺利。
“安妮, 记得写信或者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丹宁大人的恢复情况,我会为他祈祷的。”分别前, 爱德华·费拉斯再一次叮嘱道。
告别了使团众人, 裴湘和卡尔先给费城的霍克利老先生发了一封电报, 表示二人已经平安抵达了大不列颠,然后就加紧时间赶路, 直奔德比郡的博明莱顿医院。
当他们见到病床上的丹宁男爵时,正好是主治医生遗憾宣布丹宁男爵几乎没有再次站起来的希望的时候。
望着丹宁男爵失望痛苦的模样,裴湘立刻走上前,为父亲初步检查了一遍伤势,而后又语速飞快地向丹宁男爵本人和主治医生询问了好些个问题。
一开始, 丹宁男爵以为长女这么做只是因为不甘心。他想到这孩子风尘仆仆地从美国赶回来, 心中顿时酸软不已, 便强忍着巨大的失落与伤感,耐心地回答了裴湘询问的那些过于细致的问题。
而主治医生则是出于安慰病人家属的心理,才对她的每一个提问都做出了详尽解答。可说着说着,主治医生就渐渐觉得诧异起来,因为裴湘询问的问题中,有一些明显是非常专业的。
听完丹宁男爵本人和主治医生的叙述,再结合自己的检查结果,裴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用一种平和而坚定的语气郑重表示,她可以治疗丹宁男爵的双腿,并有七层把握让他能够重新站立行走。
一开始,丹宁男爵和病房里的其他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稍后,他们以为这是一个拙劣的玩笑或者是裴湘不愿意接受父亲从此瘫痪的事实而胡言乱语。可是,当他们看清楚裴湘和霍克利脸上那如出一辙的严肃认真表情后,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在落针可闻的房间内,卡尔·霍克利取出了他父亲的亲笔书信。
在信中,霍克利老先生详细叙述了自己几年前生的那一场重病如何凶险、当时的医生诊断和不乐观的态度、裴湘参与并主导治疗的全过程,以及手术后的良好恢复情况。霍克利老先生非常直白而热情地赞扬了裴湘的医术,并且毫不避讳地说,他很高兴自己的儿子即将迎娶一位天才女性。
不仅如此,在这封信函最后,还附带了巴拉迪尔医生和科拉菲斯医生的共同声明,他们同样认同裴湘在治病救人方面的专业才能。
等病房内的众人依次传阅完霍克利老先生的信函后,裴湘又拿出了哈佛大学医学院海因里希教授和另外两位与她合作过的教授的证明信函,并直接递给了病床上半信半疑的丹宁男爵。
“父亲,家里人也许不太清楚,但你肯定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在海因里希教授的实验室里工作,一开始,我只是初级助理,现在却已经算是一名合作者了,因为我和海因里希教授有共同的研究项目。
“父亲,就连卡尔新筹备的研究所里,也有我自己专门的实验室。我记得——最初的时候,你还因为这件事写信批评过我,但后来就没有再提过了。所以我想,你应该还算是认同我的能力的。
“当然,我知道搞研究和实践救人是不同的。但请你放心,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我肯定不会贸然提出要给你治疗腿伤的。”
“不,你误会了,”丹宁男爵此时明显还处于一种既想相信又觉得是天方夜谭的惊异激动情绪中,不禁喃喃道,“我后来不在信中提起自己的抵触态度,是因为卡尔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不满。相反,我以为、以为你能一直待在大学里,还越来越受到重用,其实是卡尔的那些捐赠起了作用。安妮,诚实来说,我从来没想到你会是因为、因为真实能力才得到重视的……”
说到这里,丹宁男爵猛然止住了声音。
他紧紧抿住双唇,用一种包含祈求与希冀的忐忑目光,极为认真地阅读着手中的证明信。
不知不觉间,丹宁男爵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颤抖了起来。脑海之中尚存的理智告诉他,这几位十分有名望的教授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开玩笑的——不论卡尔·霍克利给多少钱!
还有,霍克利老先生也没必要撒谎骗他……
所以、所以他的腿——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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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湘的回归以及接手丹宁男爵后续治疗这件事,带给男爵府一家人很大的震动,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裴湘拥有治愈丹宁男爵的高超医术。
可在其他医生束手无策以及丹宁男爵本人的坚持下,这个足以成为大新闻的治疗计划还是有条不紊地继续下去了。
期间,卡尔也如同他之前所说的那样,以未婚夫的身份为裴湘提供了许多支持。在裴湘专心救治病人的时候,他就负责替她解释、周旋以及拦下各种意味不明的试探,同时还主动出击引导话题走向,并态度强硬地维护未婚妻的名誉,不让恶意中伤和流言蜚语占据舆论上风。
两个月后,丹宁男爵依靠自己的力量成功站立了起来。
又过了十余天,丹宁男爵在许多人的紧张注视下,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
之后,哪怕每天的复健训练都会让丹宁男爵痛到浑身颤抖冷汗淋漓,可他的精气神儿一天比一天充足饱满起来,眼中再没有了刚从战场上回来时的那种沉郁与迷茫。
“上帝呀,你做到了,查尔斯!哦,安妮,你和查尔斯都做到了!”
丹宁夫人望着微笑走向自己的丈夫,差点儿喜极而泣,她忍不住有些失态地高声嚷着:
“这是、这是最好的圣诞礼物!感谢上帝!感谢上帝!查尔斯,哦,查尔斯,这是开战以来,我收到的最好的圣诞礼物!”
是的,圣诞礼物,1916年的圣诞节礼物。
静静看了一会儿拥抱在一起的丹宁男爵夫妇,裴湘拉着未婚夫的手悄悄退出了病房。
忙碌了三个多月,她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卡尔,我们去喝杯咖啡吧,然后……咦?”
裴湘打量着不远处一名脸上和胳膊上都绑着绷带的伤员,有些迟疑问道:
“卡尔,那是——劳伦斯·费拉斯先生吗?”
霍克利顺着裴湘的目光望向那个正站在医院走廊里低头看信的男人,认真辨认了两眼后,缓声道:
“应该是劳伦斯·费拉斯。之前爱德华提起过,战争一开始,他哥哥费拉斯就主动报名参军入伍了,阿德莱德伯爵对此感到非常惊奇。”
裴湘了然地点了点头,心知阿德莱德伯爵的惊奇之情从何而来。
阿德莱德夫人就曾在信中对她讲过,如果积极参战的人是次子爱德华,他们夫妻,以及周围所有人,大约都不会太吃惊的。但是换成了长子劳伦斯,引起的反应就非常不同了。
许多人原本都以为劳伦斯·费拉斯这辈子注定要醉生梦死奢靡度日了,却没有料到,当英国政府号召男人们奔赴战场的时候,明明有机会躲在安全后方的劳伦斯·费拉斯会毫不犹豫地去了前线。
他在家信中写道,他不喜欢战争,但作为阿德莱德伯爵府的继承人,作为一名贵族子弟,上战场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就如同他从出生起就注定会继承的财产和爵位一样。
“费拉斯先生?”裴湘和卡尔等不远处的劳伦斯·费拉斯读完信后,才出声打招呼。
“嗯?哎呀,是霍克利你呀,哦,还有戴维斯小姐,好久不见!”突然遇见熟人,费拉斯似乎想微笑,但一不小心就扯痛了脸上的伤口,表情顿时就显得有些古怪,“嘶——该死的一根筋德国佬!”
裴湘快步走到费拉斯近前,关切地打量着他的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