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越国公杨素上殿来了,仿佛是久旱盼到了甘霖一般,除了让众大臣们纷纷引颈相望之外,还让刚才如雄鸡似地准备斗上一场的正反两方都立马偃旗息鼓了下来。
与此同时,已然弓腰驼背的越国公杨素没要人扶,而是独自病病歪歪、颤颤巍巍、摇摇晃晃、慢慢腾腾地走进了大兴殿,其形容枯瘦得就像是一阵风都会把他给吹倒,吹走,甚至吹飞一样。而时不时传出的一两声咳嗽则又似乎是在刻意提醒周边人应注意其羸弱不堪的身体状况……
此时,分列文武两班的大臣们,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是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总之,大家都齐齐地向着这个貌似病入膏肓到好像即将就要不久于人世的干巴老头儿恭敬地施礼致意。
……
这杨素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有如此巨大的能量与魅力,让正在朝堂上的大多数人迅速地即把他当作了焦点和中心,甚至于是大隋朝的主心骨?其实,要说到杨素嘛,其还真不是个一般化的人物。他表字处道,出身于**士家大族——弘农华阴杨氏,不但是杰出的军事人才和统帅,还是著名的文学大家和诗人,因此,历史给予其“文武全才、世不二出”的评价应该说是恰如其分的。在北周时期,他就担任了车骑将军,并曾随军参加过平定北齐的战争,后因与杨坚深相结纳,所以在后者称帝之际即被授予了重要的“御史大夫”一职。隋朝建立之后,他又以行军**的身份率水军东下攻灭了陈国。由此可知,杨素其人的确可算得是隋朝的“第一名将”和“第一功臣”,且甚至于像杨雄这样不世出的大英豪都对其敬服有加。于是,以自身超人的能力,外带为国家建立的不世功勋,杨素在朝廷里形成极高的威望也就不奇怪了。
当年的杨坚难道就不怕这个“功高震主”的人物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这是因为文帝乃开国君王,更是才智超群的一代雄猜之主,所以在他的那个时期,任何臣子都无力,也不敢痴心妄想去撼动他的皇位,这其中当然也包含着那位聪明绝顶的杨素。
可问题又来了,老子不怕就等于儿子也不怕吗?答案在这里变成了肯定。儿子怕,儿子当然怕,老子手下的功臣、重臣、权臣,篡了子孙后代皇位的事情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南**时期可谓是比比皆是、俯仰即拾。不扯远了,就说当下,这大隋朝是怎么来的?还不是他杨坚利用别人孤儿寡母的危势篡夺来的,而若要论关系的话,则那个可怜的年轻太后——杨丽华还是他杨坚的掌上明珠呢!亲情于权力面前都尚且如此凉薄和孱弱,指望外人手下留情即怕是在痴人说梦吧?
要说怕不怕他杨素?杨广那肯定是怕的,而且是既恨又怕,尽管对方帮他夺来了太子之位,又扶他坐上了唯我独尊的皇帝宝座。但殷鉴不远,前朝的那些更替史让杨广谙熟于胸,更是心有余悸。**的高欢、宇文泰之流,南朝的刘裕、萧道成、萧衍和陈霸先等人哪个不是前朝的功臣与重臣?可后来又如何了呢?他们不都变成著名的权臣和逆臣了吗?
“时移则事异”,当那些人在时间的长河里捞取到了足够的政治资本之后,就算其自身没有什么谋逆之心,但保不齐他的身边人、手下人和或多或少同他有点儿利害关系的人不会为了自身的利益而来极力地撺掇他、煽动他,甚至是想方设法地“鼓励”他去产生一些非分之想,从而铤而走险、义无反顾地踏上那条弑君夺位的大逆不道之路来。
你不能说这些篡位者坏,更不能说他周围的人坏,权力游戏的规律即是如此,人性本能使然罢了。所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谁家”,当权力的猛兽逃出牢笼的时候,你还能指望它会自己乖乖地回来?如果真有人这样想,那我只能说他很幼稚,因为他完全不懂得政治角斗场上的生存法则。反正我相信杨广绝不会是这样的人,而且他也一定不会愿意或认同成为这样的人的。
自认为拥有敏锐政治嗅觉的杨广仿佛已经闻到了对手身上那种熟悉且独特的气味,那种唯独即将篡权夺位者身上方才可能拥有的气味,至少从目前来说是想要把他架空在龙椅上的某种气味。
“朕一定要做好准备,一定要做好防范,一定不能大权旁落,一定要把这个危险的、老奸巨猾的杨素给收拾掉……”正这样想着,杨广却突然被对方那与众不同的略带鼻音的发声给拉回到了现实中来。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老臣姗姗来迟,望陛下责罚!”杨素一边说,一边装着就要跪拜下去。
“恕爱卿无罪,免礼平身吧!”
杨广那干净利落的话语仿佛是已经程式化了的某种东西。因为他害怕自己的怠慢会让对方产生不快,或者漏出什么破绽来而引起对方的一些不必要的警惕和怀疑。
“朕知爱卿身体有恙,固特准尔称病不朝,可如今为何又抱病来了呢?”杨广的一番表白显得很真诚,且言语中更是充满了关切之意。
“臣也是老了,不中用了,已到了黄土埋到脖颈子的时候了。先前想起今日乃是陛下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大兴殿朝会,必定是会有重大国策要讨论的才对,因此思虑再三过后,臣还是决定走上一趟,这一来是为了恭贺陛下正式理政;二来嘛……也是不自量力地想给陛下出一出主意……”
“来人呐!”杨广立刻吩咐左右道,“赶紧给尚书令大人搬张凳子过来。”
“遵旨!”应承过后,张顺即亲自为杨素送去了一张凳子。
也不推辞,“谢坐”之后,杨素便一撅屁股坐了下去。接着,不再做声的他又摆出了一副想要置身事外的架势来。
……
杨广心头的气有种无处发泄之感,闷在胸口的那股难受劲儿就像一团火球似地在里面持续翻滚,且还得强压着不让其显露出来才能了事。
尽管如此般忍耐,他还是禁不住于心中怒骂道:“老贼,你今日是特意来看朕笑话的,对不对?之前让你助朕一臂之力,你可倒好,竟推三阻四地称病不出。本以为你如今到了是有所醒悟的表现,可让朕万没想到的是,你居然会为了坐山观虎斗而来?你是在打算篡权夺位了么?你当真以为朕不了解你的心思?此刻故意的晚到不就是想于大臣们面前展示你的与众不同吗?不就是想告诉大家你才是这朝堂上说了算的那个人,那个一言九鼎的无冕之王吗?没有你到场,恁谁也拍不了国家大事的板,哪怕有朕这个皇帝在,也是无济于事做不了主的,对吧?最可气的是,你还装着一副病殃殃的样子,这是想暗示大家你是如何鞠躬精粹、为国操劳的吗?真是可恨可恶啊!哼!你就等着吧!迟早有一天,朕定要杀尽你们这一家子姓杨的,把你们的名字从宗籍上抹去不说,还要让你们永世都不得翻身!”
虽然想是这样想的,但说还是要说另外的那一套,因为与对手的周旋戏还要演下去,还不能在当下就贸然撕破了脸。迅速调整好心态的杨广随即笑容满面地问道:“越国公,今日朝会讨论的乃是迁都洛阳和兴建运河的大事,难道……您老就不想发表一下高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