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即将过半,在得知该到的臣僚都已经到位之后,于宫人们簇拥下的杨广遂开始了粉墨登场的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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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驾到!”张顺站在御座的前方高唱道,“百官肃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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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皇帝已然升座,退到一旁的张顺于是就又唱道:“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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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扶御座、面相威严地扫视了一圈下方,杨广这才微启金口道:“今日乃朕登基以来的首次大兴殿朝会,各位爱卿若有事,则还请但讲无妨。”说罢,他即用眼盯住了太常少卿裴蕴。
这裴蕴素有“干练”之称,因平时极善伺候帝意,所以今番便被杨广选中了出来放个头炮。
见皇上给自己递了眼色,裴蕴于是赶紧按照之前和另外几个心腹大臣商量好的计划出班来高喊道:“微臣有本上奏!”
“裴爱卿,将您的本子呈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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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皇命的张顺在将裴蕴递上来的本子接过手之后,转身即送到了杨广的面前。
“给众大臣们念一念吧!”杨广装模作样地翻看了几下,紧接着就顺手拿给了还没来得及退开的张顺。
恭敬地接过奏本,当即又清了清嗓子,因也是第一次隆重登场,所以止不住得意之色的张顺遂高声诵读道:“高祖扫清宇内,一统天下,草创基业,励精图治,开皇之世,人神共赞。今上初登大宝,发愤图强,恢宏之志,鸿鹄难追,六合震动,八荒来归。然大兴虽盛,终非帝都,偏安殽函,不利交通。而洛邑所在,全域之中,四方来朝,惠及众心……”
裴蕴的奏章说了一大堆的华而不实之辞,其总归就是两句话:新建东京,迁都洛阳;兴修运河,发展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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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张顺读罢,杨广忽一改满脸的严肃,接着很是和气地问道:“各位爱卿,以为此奏议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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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蕴此言,祸国乱民!”
自己的话音还未落即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对之声给着实地呛了一下,干咳了两声之后,咽下一口唾沫的杨广方才觉得刚刚被口水呛进了气管的状况算是稍微好转了一点儿。眨巴眨巴眼睛,再仔细地瞧了瞧大殿中间站立的那人,他禁不住下意识地深锁起了眉头。因为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朝廷里出了名的刺儿头,难缠异常,且以“敢把皇帝拉下马”之精神著称于世的耿介直臣——尚书右丞李纲。
“李爱卿有何高见啊?”杨广一面压住怒火,一面强作笑颜问道。
因是刚坐上皇位,所以杨广很想在众臣面前展现出一种礼贤下士的明君姿态,一来是为给大家留下一个好的第一印象;二来是想让所有人都从心底里认同他具备了那种能够成为一代英主的潜质。
他的确是太想得到别人的认可了!在当晋王和当太子时,他都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地活着,成天就担心在威严的父皇和强势的母后面前会生出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差错来,从而让自己的“乖孩子”形象受到损伤。
“那废太子杨勇不正是由于在父皇和母后的心目中形象一落千丈而丢掉皇位,甚至是性命的吗?”一想到这些,杨广就发誓绝不会让此种情况在自己的身上发生,绝不会让自己的努力被前功尽弃掉。而也正因为此,他便活得很压抑,很辛苦,很糟心,甚至可以说是很悲哀。于是,他的心里开始逐渐充满了叛逆和仇恨……
但与此同时,他又一直怀揣着一个梦想,即等到坐上皇位之后,一切都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让自己不仅成为超越父皇的一代雄主,功成名就、名垂青史,还要实现自己的宏图霸业和个人价值。
“让那位长期把朕当做小孩儿看的母后也在九天之上瞧瞧,您的儿子是多么地伟大,多么地荣光!”这一反复萦绕在杨广心中的愿望竟渐渐地编织成了他的一个心结和阴影,排解不开,也挥之不去。就是这么一个有些赌气的想法,因为长期的累计效应而让他的心理开始变得扭曲、脆弱、敏感、多疑,甚至是变态、残忍起来。
同样还是这个心结、这个阴影,其不但养成了杨广急于求成、狂暴易怒的性格,还惯出了他好大喜功、不听逆言的毛病,从而也就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他以后的人生悲剧。
这一切的一切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种下,并在以后自然而然地发了芽,长成树,开满花,且还结出了恶果。公正地说,杨广不算昏君,也不算庸君,充其量不过就是一从未走出那段每个人都会经历的青春期的老男孩儿而已,任性又小气,骄纵又可怜……
……
“我大隋立国还不足二十五载,国力尚不强大,百姓尚且困顿,此劳民伤财之举实不可取。再说这大兴城乃是由先皇所建,其时间也不过就才二十余年罢了,且规制齐整、气势宏伟,更是堪称垂范天下的帝都之首。而那洛阳虽处全域之中,奈何进无水运之利,退无殽函之固,实则四战之地、无险可守之处,汉魏晋尽皆因此而败落消亡。裴蕴二臣,南陈遗丑,他定是贼心不死,妄图以此计疲弱我大隋,动摇我国本,而复当年之灭国深仇矣。这等乱臣贼子,不杀不足以谢天下!微臣不避斧钺,惟愿陛下三思耳!”一腔激愤说完之后,李纲更是扑倒在地,长跪不起……
听了对方这一长串义正言辞的杨广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了。因为虽说事前做了些心理准备,也知道有人会横加反对,但让他没有料到的是,反对的声音竟会如此般地强烈,且还是那个令人头痛的诤臣李纲第一个就跳出来挑战自己的皇权。
见皇上不帮着自己说话,裴蕴有些急了,于是也跪倒在地叩头申辩道:“请陛下明察,我裴蕴的耿耿忠心天日可表!李纲之言乃纯属构陷,还望陛下能替微臣做主呐!”被戳到痛处的裴蕴借着反驳之机提醒自己的几个同伙赶紧站出来施以援手,否则,他这个打头阵的人可能就要孤掌难鸣了。
……
“李大人的此番诛心之论是想让我等降臣无容身之地吗?”
众人一看,说这话的正是杨广跟前的第一红人,与裴蕴同属南朝降臣的虞世基。虞世基此人虽说可以被称作为“大隋朝的第一书法家和文学家”,但其却又是一个出了名的谄媚之臣。做为皇帝身边人的他不但平日极力揣摩圣心,还曲意逢迎、欺上瞒下,其作为比起庆父、赵高之流来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现在第二个出场似乎并非为事先之安排,而是因为李纲的搅局让其不得不提前登上了前台。这个出杨广及其追随者意料之外的无奈之举应该说是不仅完全打破了先前的既定计划,还让以后的廷议朝着了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