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又忍不住道“可是额娘,三哥还说,要是这次见不到皇玛法,我又不是嫡子又不是长子,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见皇玛法了。”
对弘历来说,皇上不单单是皇祖父——他生在皇家,哪怕是五岁的稚童,懵懂间对于皇帝,也有一种骨子里的向往和膜拜,他想见皇玛法,也想见九五至尊的帝王。
他是皇帝的孙子。
这是他的尊贵。
弘历反过来拉住宋嘉书的手热乎乎的,带着孩童特有的一股子热气。
他认真道:“额娘,三哥说,皇玛法的亲儿子们,我的亲叔叔们,都尚且有许多连贝子都不是的,何况我们这些孙子。要是不露个脸让皇玛法记得,以后肯定什么都不是。要什么都不是,就不能接额娘出去住,连我自己都吃不上饭——三哥说满京城吃不上饭的皇亲国戚也有的是呢。”弘历陷入了一种饿肚子的担忧。
三哥说,三哥说……
宋嘉书郁闷:弘时啊,你一个好好的孩子怎么长了张嘴呢!
若说起初,宋嘉书只觉得弘时是想要跟弟弟炫耀自己可能会见到康熙爷,外加性格碎嘴,但随着弘历越说越多,宋嘉书不得不意识到,弘时是故意要坑弘历。
在她心里,始终觉得弘时十三岁是个孩子,是个刚上初中的孩子。可在这里,十三岁都是能成亲的大人了。
宋嘉书自嘲的笑笑:大人总是容易犯轻视孩子的错误。
明明自己也是从十几岁走过来的,怎么就忘了,其实孩子们什么都懂。十几岁的孩子,再不能用没什么心思,不过是个孩子来概括了。
法律责任都该负起来了好不好。
弘时这些话,明白的就是在恐吓弘历。挑动他去争取见康熙爷。
大约是凝心院母子太安静了,让他们不安。
“弘历,你觉得你三哥素日待你好吗?真心实意对你吗?”
宋嘉书索性把弘历抱到对面,跟自己平起平坐,共同讨论。
虽然是个孩子,但她从不看轻未来的乾隆帝。
甘罗十二可为相,很多时候,智慧跟年龄无关。
弘历托着还有些婴儿肥的双下巴想了想:“不好。三哥总防着我跟弘昼在阿玛跟前出头。若是阿玛在的时候,他就端着笑对我们,问我们渴不渴饿不饿,带我们玩。若是阿玛不在,三哥便少理会我们。有一回弘昼想看一看三哥的新砚台,都被三哥身边的小太监挡开了,虽然说着是这端砚沉,怕弘昼搬不动扭了胳膊,但我瞧着,是三哥不肯让弘昼碰他的东西。”
宋嘉书点头:“那这回他怎么忽然这样为你着想?”
弘历继续托着下巴沉默,半晌才抬起头道:“三哥是要我惹阿玛生气。”
宋嘉书摸了摸他的脑壳。
“行了,一会儿好好用饭,下午该练字练字,该在院子里踢蹴鞠就踢,水落才能石出,外头这样乱糟糟的日子总会过去的。”
弘历点点头。
他也没有像以前一样问,能不能去找弘昼玩。他已然明白,这些日子,为什么耿额娘不来接他去玩,为什么耿额娘身边的太监宫女一到放学迅速接走弘昼。
宋嘉书在旁边略微有些恍惚: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每天都是吃饭睡觉看似平凡的一天。
但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就不一样了。这王府里,每个庶出的孩子都是一个一样的点,但从这一天开始,每一个微小的选择都像是一笔微不可见的弧线,最终连成截然不同的轨迹。
——
与此同时,前院书房,四爷也罕见的有些为难。
他跟皇上是父子,虽未递正式折子,但言谈间也曾提到过请圣驾驾临圆明园的事儿,皇上言语间也透露着应了的意思。
只是关于带哪个儿子去面圣这件事,四爷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雍亲王府上养着不少清客幕僚。四爷也不差这点钱,甭管是真脑子里有实在学问的,还是会琴棋书画附庸风雅的,只要能有点用处,养着就养着呗,谁知道哪天就用上了。
这不,如今他眼前这位周幕僚,就特别会养花摆花,这回就用上了。
四爷较真的强迫症又犯了,叫他来跟自己一起参详当日圆明园的菊花摆放方式。
这位周幕僚难得有在主子跟前奉承的时候,也不肯只做个摆花盆的工具人,还就阿哥面圣之事贡献了点自己的小意见。
“王爷,去岁诚亲王府长子面圣,也有三爷当时正好奉旨编《律历渊源》①一书功成的缘故——诚王爷给自己的嫡长子在编书的差事里头挂了个职,所以也有借口带儿子去面圣。”
周幕僚的意思是,四爷您若是想带三阿哥去面圣,不如也先给他找点工作干干?甚至是找枪手出本皇上诗集语录啥的也行,就是给见皇上搭个台阶。
四爷把手里的菊花名种图册都捏皱了一点。
周幕僚见四爷久久不说话,也就把自己当成一件死物,只是老僧入定似的坐在那里,陪着四爷一起。
直到窗外渐渐暗下来,府里点起了灯,外头挑灯笼挂在廊下的小太监的身影映在窗子上,四爷才猛然醒过来似的。
看四爷的神色,幕僚就知道他拿定了主意,连忙起身告退。
一个合格的幕僚,不但要知道什么时候出主意,更要知道什么时候闭嘴!明显主子拿定了主意,这时候再舔着脸上去汇报自己的主意,或者拎不清的问一句爷你是什么打算,那就太二百五了。
况且……他想起上回前院打死拖出去的那些太监,还有两个悄无声息就没影了的幕僚。
府里只说他们请辞还乡去了。
可时间也太巧了,李侧福晋买通前院下人的事儿刚出来,就有两个幕僚‘恰巧忽然一起’请辞回家。
想想就让人骨子里发寒。
周幕僚:我还是闭着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