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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遇到意外的时候会有个反应期。
就像半夜醒来,发现有个人站在自己床前就会吓得尖叫,但如果看到一只奶牛蹲在自己床前,其实刹那间的匪夷所思会盖过惊讶。
现在宋嘉书就是这样,她挽着低马尾,盘腿坐在榻上,一手拿着数学书,一手端着酒瓶,嘴里叼着牛肉条,就这样呆呆看着站在帘子外面的四爷。
四目相对,迷惑令她一时没有动作。
直到白宁的“噗通”跪下声惊醒了她。她才拿出当年在课堂上被老师抓住看小说的反应来,闪电般将书和酒都塞到炕桌下头,迅速下榻,深深福身请安,深到恨不得直接沉到地底。
“起来吧。”
宋嘉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四爷的声音比起往日有些飘忽。
她只得起身,随着四爷的步伐像个向日葵一样跟着转身,看着四爷走到榻前拿起她的数学书,草稿纸,又拿起还残留着牙印的笔杆。
四爷看了看钮祜禄氏在算的题:是数度衍里重算著名的《孙子算经》的“河上荡杯”:二人共饭,三人共羹,四人共肉,凡用杯六十五,不知客几何?②
他有点怀念:“这题皇阿玛也曾考过我们。”
然后用书在榻上一指:“坐吧。”
宋嘉书像在老师办公室一样,半个身子正襟危坐坐在榻上。
四爷翻了一会儿算数,觉得鼻子里都是酒香,就抬头道:“叫人去前院拿酒来,桂花酒甜腻,喝起来软绵绵的没有劲。”
有小太监应声而去,这里四爷暂且下了书本,目光转移到榻上的锦垫,略一蹙眉:“白檀配天青色就已经很好,颜色又压得住,只是这个纹繁复了些,与这一套不配,改日换了它,只用暗纹即可。”
又看向炕桌:“这个插屏,尺寸不好,换个三尺三寸高的,苏培盛,把库房里那个玻璃明月的拿来,送来之前先将底座的紫檀换了白檀,镂纹要上面是流云九朵,下面是祥光纹样。”
宋嘉书:……
此刻她才真的领教到了这位未来雍正帝的挑剔程度,简直是细节强迫症,据说这位爷连个鸡毛掸子都要自己设计。③
至于后世流传甚广的四爷亲自给狗设计狗窝③,设计小衣服的事情,府里也是人尽皆知的。搞得狗房的奴才,每个走出去都抬头挺胸,比伺候人还光荣。
宋嘉书心道:虽然没亲眼见到雍正帝给狗设计屋子,但倒是亲眼见到给我设计屋子,也算是开了眼。
心道完,又后知后觉,似乎把自己骂了进去。
这些小节不提,此刻最令她迷惑的是,四爷为什么来了凝心院?
两位侧福晋这是同归于尽了吗?
四爷对宋嘉书本人来说,那真是掰着手指都能数过来见面次数的熟悉的陌生人,原身钮祜禄氏对四爷也是恭顺有余,了解不足。
但就算这样,宋嘉书还是能看得出,四爷心情不好。
从前他强迫症,也没强迫到别人屋子里来,凝心院他又不是第一回来。这会子显见是心情欠佳,眼里一点不肯揉沙子,稍有不顺眼,就要就给人换了。
尤其是四爷又要好酒来喝,就更明显了。宫里大宴宋嘉书虽不知情形,但回来的一场家宴,在年氏和李氏的轮番敬酒下,四爷也没少喝,她们这些格格自然也要敬酒,四爷也都敞开喝了。
这会子再喝,显然有点想醉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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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指点完卓榻,便继续低头看书,宋嘉书在一旁帮着摆开笔墨,然后趁机换了一根笔杆上没有牙印的细笔。
四爷抬眼看了她一眼,将她涂涂抹抹的那道杯子碟子的数学题做完,就把笔扔到一旁。
苏培盛已经带着小顺子端上酒壶和两个小盅。
宋嘉书刚给四爷斟了一杯,就见他端起来一饮而尽。
她执着壶不敢再倒。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短,但原则性问题她已经明白了:这个原则就是四爷永远不会错,在雍亲王府,就算他错了也是别人的错。
比如现在,四爷想要痛饮,她要是给倒了,明日四爷醉的难受,福晋完全可以把她叫过去罚跪。
四爷等不到下一杯酒,略蹙眉抬眼。
就见头发挽的稀奇古怪的钮祜禄格格,一张脂粉不施,格外清秀细润的小脸绷的紧紧的。
他屈起食指敲了敲桌子。
宋嘉书只得又倒了一杯,然后试探道:“爷先慢慢喝着,我去准备些下酒菜,喝快了酒要伤身子的。”
她实在想借机告退,赶紧去问问满脸‘格格快找机会出来,我有话要说’的白南,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四爷怎么就悄无声息来了凝心院?!
谁知四爷把炕桌下她藏的笔筒也拿出来,抽出里面的牛肉条:“两场酒席,吃吃喝喝也够了,就吃这个下酒吧。”
宋嘉书跑路无门,愁苦不已。
只能像个无情的倒酒机器一样站在旁边,一盏接一盏的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