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椿又一次回到小镇的街市上时,已经没有了昨日的新鲜喜悦,看什么都觉得诡异。
说好的歌舞升平,满路花光呢?
怎么她出山当头遇见的人族城郭就这么阴间!
嬴舟耳边的碎发被扯得微微刺疼,终于垂目放下视线来,瞧见胸前的一缕青丝正挂在枝头,险些让她揪成了一把遮风避雨的帘帐。
少年语气凉凉的:“不是说不想走,要在这里多待几日吗?”
“现在满足你了,爱待多久待多久。”
小椿:“……”
不,她不想了。
而且最初自己也不是那个意思啊。
“福气东来”客栈照旧在迎来送往,年轻的伙计勾着腰身,笑得一脸喜庆,满口说不完的吉祥话。
嬴舟站在十步开外的大柳树下,环抱花盆的胳膊略紧了一紧,他低声道:“如今,要验证我们是否还在此前的那个‘白石河镇’,就看他了。”
小椿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愈发戒备地盯着那个圆脸干瘦的小跑堂。
无论是昨日还是今日,接待他俩的都是他,倘若此人还记得白天发生的事,那么当嬴舟走上去时,他肯定会说……
“客官您回来歇脚啦……哟,盆儿您还带着出去呐。”店伙堆起讨好的笑,“路上辛苦,小的给您备点热菜热饭?酱鸭、烤鱼、狮子头,您爱吃什么?”
嬴舟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两眼,“饭菜就不用了。”
随即问说:“我的房间在何处?”
他答得很顺溜,“二楼正数第二间呀。”
“怎么,可要小的带您上去?”
“不必。”他摆摆手。
折腾了半日,到此时进屋坐下来,窗外的日头已渐渐偏西,有极耀眼的暖阳笔直而绚烂地投射在桌边。
小椿被他搁在天光能晒着的一小块拱形的黄晕里,叶子尤其青绿。
“也就是说,我们一直都在最初的‘白石河镇’?从头到尾也只有一个‘白石河镇’?”
嬴舟不置可否地从床头的抽屉内翻出纸笔,粗粗地打了个方框,“这是城镇。”
“左侧是城西,右侧是城东,我们从城东出去,然后——”
他用墨汁勾出一条硕大的圆弧,连接首尾,“又回到了城西。”
“哦。”小椿打了个响指,豁然开朗,“是不是就像鬼打墙?”
看得出她是真的很喜欢鬼怪传说了,什么都能往其中靠。
后者略掀眼皮,“你就这么理解吧。”
嬴舟是个天生怕麻烦的人,言语间的敷衍压根不做掩饰,假如另换旁人在场,相处那么些时日不难察觉到他话里话外的嫌弃,也得亏是小椿,还觉得对方肯搭理自己,想来是对她很好呢。
她支起满身单薄的枝叶,一副苦恼之色:“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何会这样并不重要。
或许是哪个妖怪兴风作浪放下的结界,也或许是天降异象,星辰有变。总之走不出的死胡同已经在这了,眼下当务之急是要知道如何出去。
嬴舟捏着笔杆,轻轻在边沿敲了一敲。
按常理来说,他们出了城,应是直走往前,既然道路最终变成了弧向,那么一定在某处藏着不曾发现的,诱导人视线的误区。
“是这里吧。”
一条树枝忽的落在了纸上圆圈开始打弯的地方,“按常理来说,我们出了城,应该是直走的才对,既然最终成弧向调转,那么能动手脚的,只会在此处。”
像是有人刻意将山道从中截断,再凹成了一个圈。
小椿一语方毕,就发觉嬴舟侧着脸,神色古怪地盯着自己。
她狐疑地上下一端详,“我怎么了?”
少年忽然有些认真:“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原来也不是那么笨。”
小椿:“……”
他到底对人有什么误解!
“我好歹是个活了三千年的大妖,仅是对人间之事不甚明了而已,不代表我脑子有问题啊。白於山千万草木,数百走兽,最终也就只出了我这么一头颖悟绝伦的树精,说明什么?说明我已经是非常的出类拔萃了……”
她叉着枝叶据理力争。
嬴舟就看着盆儿里的树苗手舞足蹈地给自己脸上贴金,眼底的笑意正要牵至唇角,冷不防耳朵不自控地动了一动。
他骤然凝神,表情严肃地吸气嗅闻。
有什么味道……是绒毛的气味。
某种兽类身上的绒毛。
嬴舟的双目陡然睁大,猛地转向门边时,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对带簇毛的尖耳一闪而过。
出于追击猎物的本能,少年噌然一下原地跳起,后腿的筋脉好似在催促着肌肉,不住鼓颤。
“你在屋里好好待着,我出门一趟很快回来。”
小椿:“啊?”
她还只来得及“啊”出前半声,眼底骤风铺面,再抬眸,房中连个人影也没有。
嬴舟跑到走廊上时,阳光洒出了黄昏的色彩,将半壁客栈都照出柔软的橘红。
他目光凌厉地横扫大堂,胸腔里有蓄势待发的声音,底楼几个食客抬头狐疑地往上看了两眼。
鼻中快速分辨着周遭各色各样的气息,嬴舟近乎三两步便跨下楼梯,直奔街市。
妖化作人形掩藏与尘世间的时候,假如道行高深,又有心遮盖自己的身份,纵然是同族也很难将其与寻常凡人区分开来。
但犬类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