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两两相望，四目相对。

“你是谁？”亦青梅问道。

“吾乃南阳神君。”中年人回答。

南阳神君？林司橙他爹？这么客气，行这么大个礼？

一滴汗渗出额头，少女难得有些发憷：“神君为何跪我？”

“不是吾想跪，实乃双腿不听使唤。”南阳神君无奈道。回想着，自己戎马半生，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上不跪天下不跪地，今日居然双腿发软，跪了一个黄毛丫头，实在难以置信、难以启齿、难以忘怀！

“那、那，大叔，你能不能先起来说话？”少女心里忐忑：“这样跪着，膝盖疼。”

南阳神君心中骂娘，若是他能立马站起来，何至于一直这么跪着？总不能告诉这黄毛小丫头，自己起不来吧，才第一次见，这么别开生面，多不好。于是道：“本神君喜欢与大地多亲近，这样跪着方便。”

嗯？

神仙还有这癖好？

那好吧，亦青梅自己站了起来，坐在殿内的椅子上，揉揉跪疼的膝盖，俯视着这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武神官：双眼有神、面色红润，唇厚血色饱满，明明中气十足啊，哪里众人传言的，已卧床的数月有余？

但，这样看着，终究觉得很怪：好歹，这是个长辈，还是好友的父亲，于情于理这样的姿势，都是不妥的。

亦青梅想了想，揉揉发疼的膝盖，将裙摆一掀，复又重新跪在了他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南阳神君道。

将自己的想法复述了一遍，少女道：“我也感受一下，这大地的气息。”

偏殿内，空旷而又古朴，烛火跳跃人影憧憧。这两人：

你看我一眼，我也看你一眼。

你对我笑笑，我也对你笑笑。

你不讲话，我也不讲话。

就这么跪着，大眼瞪小眼。

反正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绝对是对方。

终于，南阳神君忍不住道：“你是，林司橙的同门。”

“昂。”

他开开口，欲说还休欲言又止，可能是想问什么，但又不知从何问起。

亦青梅见他三翻四次这样，主动道：“橙橙——哦，就是林司橙，他秉性纯良，天性乐观，也十分敬重南阳神君。”

天性乐观？

南阳神君不敢苟同，天性乐观的人，能寻死三四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自己生他养他教他，呕心沥血，他却糟践身子，不是摆明了向他宣战么？于是冷冷道：“这个逆子，怎会敬重于我？莫要欺骗本神君。”

瞧这老爷子一脸置气，虽然嘴硬，但几次三番都想打听林司橙的事情，亦青梅反问道：“神君因何判定，林司橙就是逆子？”

“打小贪玩，荒废学业。不勤勉研究，灵力停滞。偶尔被训斥两句，就寻死觅活，离家出走。求学六年，未曾修过一封家书。尽是与人打闹惹祸，这还不是逆子？”南阳神君一谈到自己的儿子便是一直摇头，一脸的否定：“如此玻璃心，能成什么大事？没有一丝作为武神之子的警觉，太过于丢人。”

若不是亦青梅已两世为人，她可能也听不出来，这一顿数落的背后，实质上，是对孩子深深的期待：有多疼爱，便有多期待；有多期待，便有多失望。

瞧着满脸络腮胡，一脸坚毅的南阳神君，亦青梅思量了片刻道：“神君还真是了不得的武神将。”

这突如其来的马屁，让南阳神君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小女子，曾在学院翻阅典籍，上述记载，启元年，纵横沙场数年的南阳将军以一人一枪，大战敌军于马圭坡，斩杀敌军百人，血战到底，誓不投降的拒不低头。”亦青梅目光灼灼，缓缓道：

“后飞升成神，以铮铮铁骨闻名于天界，受万人敬仰。”嘴角含笑，南阳神君眼中欣喜：这黄毛丫头，倒是熟读史书。

“自古道，虎父无犬子。作为武神之子，自然是要武略过人，灵力非凡，才符合大众期待。若堂堂一个武神之子，平凡又普通，那得多让人失望啊。”少女敛敛心神，瞧着南阳神君微微颔首。

确实，林司橙是长子，肩负使命而生，多少双眼睛瞧着呢。

“我曾听师父说，期待万千、求索万千、感慨万千，若终是郁郁不得善果，还不如放任其发展，可能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何解？”

“放下自己的面子与执着，承认女儿的平凡与普通，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亲情，尊重与鼓励个人的

意愿及发展。”亦青梅脸色平静。

以前步风令讲这些大道理的时候，她总会想要睡觉。

可如今，她似乎有些明白了：不是道理没用，是听得太多，从未执行。人毕竟不是机器，神仙也不是真的四大皆空，也是会有各种杂念的。

想要的太多，放不下的太多，顾虑得太多，这才称之为人。

南阳神君细细听着，见这话锋婉转，问道：“尊师，是哪位？”

“零度学院，步风令，令祭司。”

中年人一怔，突然猛地一抓亦青梅的双肩，神情既紧张又期待：“步风令，还活着？”

这是一句疑问句。

但亦青梅很像把它变成肯定句。

只是事实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