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状的羞辱。
她抱着膝坐在夜色里,望着睡得正熟的傅棠舟,忽地冷笑。
笑了一会儿,她又把头埋进膝盖,哭了起来。
就这样,直到天明。
*
第二天一早,傅棠舟醒来的时候,下意识伸手去摸床的另一边。
被窝是空的,还很凉。他不记得昨晚有没有搂着顾新橙睡觉,可现在她的确不在床上。
傅棠舟从床上坐起来,叫了一声:“新橙。”
像是在唤一只小宠物,然而今天这只小宠物却没有现身。
傅棠舟拿出手机,想打个电话给顾新橙,却见微信里有一串未读消息。
【窦婕:棠舟哥,早啊。】
【窦婕:昨晚你是不是睡得早,没看见我的消息呀?不好意思,我昨天才知道你的生日,送祝福送得太晚了。】
剩下还有几条消息傅棠舟根本懒得看。
难怪他妈要介绍这女孩儿给他认识,唠唠叨叨个没完,看来是想再给他找个妈。
一个妈已经够烦了,再来一个,呵呵。
脑子得炸了。
这么一想,还是顾新橙好。安安静静的,从不打扰他。
只是不知道她一早去哪儿了?
傅棠舟拨通她的电话,手机却在枕头底下响了。
既然没带手机,人应该就在附近活动,不用担心。
这么想着,傅棠舟下了床,有条不紊地换衣洗漱。
走进浴室,一室狼藉,温泉池边溅出一地水渍。
昨晚和她在池子里的那一场,似乎有点儿失了力道,一会儿还得再哄哄她。
傅棠舟一出门,瞧见顾新橙坐在游廊尽头的亭子里。
一头长发并未打理,松松散散地搭在肩头,好似墨色的浮云。她的脸白得发光,却没有一丝血色。
她只穿了一件乳白色的针织衫,雪纺的长裙落在椅上,眼神飘忽地望着亭外的一枝腊梅。
楚楚可怜。
他蓦地想起这个词。
傅棠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乌云密布。
这个季节,竟是要下雨了,也是难得一见。
*
顾新橙数着那朵腊梅的花瓣。
一瓣,两瓣,三瓣……
她默默地记着数,像是在印证着什么。
忽地,肩头落下柔软的重量。
顾新橙一回头,瞧见傅棠舟。他拿了一件外套,给她披上,说:“别冻着。”
她轻轻颤了一下,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傅棠舟在她身边坐下,手自然而然地搭上她的腰。他问:“在这儿做什么?”
顾新橙说:“没做什么。”
傅棠舟把她搂进怀里,手掌揉了揉她蓬松的发,说:“像个小狮子。”
顾新橙敛下眼睫,藏住眼底的脆弱。她说:“昨天我有两句话忘了跟你说。”
傅棠舟问:“什么?”
顾新橙说:“生日快乐。”
语调温温柔柔,只是带了一点点沙哑,却意外戳中傅棠舟的心脏。
他唇角扬起一抹淡笑,说:“我当是什么重要的话,也值得特地拿来说。”
傅棠舟凑得更近了一些,在她耳边问:“那另一句是什么?”
湿热的气息在这个寒冷的清晨显得格外暧昧。
顾新橙抬头,怔怔地看着他,启唇说道:“我们分手吧。”
到底是没有白跟过他,竟把他的本事也偷学了个七七八八——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语调都不带一丝情绪。
傅棠舟望着她的眼睛,这才注意到她的眼底布满血丝,周围一圈还微微发肿。
这是……哭了一夜?
说实话,听到她说分手,傅棠舟波澜未惊。
可看到她的眼睛,他的内心似乎并不能做到表面这般淡定。
小家伙受伤了,想从他身边逃跑。
又或者说,她想寻求他的关注和安慰。
傅棠舟觉得是后者。
“顾新橙,”傅棠舟叫她的全名,“你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过什么?”
顾新橙摇了摇头。她说过的话太多,谁会记得。
“你说会一直陪着我,”傅棠舟提醒她,“这才一年。”
“是啊,才一年。”顾新橙嘴角荡开一丝苦笑。
都说男人薄情,可女人对自己情浓之时许下的海誓山盟,还不是说反悔就反悔?
现在她想反悔了。
“傅棠舟,”顾新橙叹出一口白雾,问他,“你有没有刮过奖券?”
傅棠舟静静地听她继续往下说。
“其实我这人运气并不好,从来没有撞过大运。”顾新橙说,“小时候,学校的小卖部卖一种干脆面,里面会放一张奖券。每次刮奖,我都是‘谢谢惠顾’,连纪念奖都没有过。”
“后来刮得多了,每次我只要一看到‘谢’字,就会停下来。”她笑了笑,“因为我知道把后面的字再刮出来也没意义了。”
明知道会是一场空,为什么还要继续呢?
是啊,聪颖如她,只要看到“谢”字,就知道该收手了。
为什么在感情里,她却这样犹豫呢?
即使她把一切都赌上,最终也只是一场幻梦罢了。
傅棠舟深潭似的眼睛里映着她的倒影,无比清晰。他说:“这就是你想了一晚的结果?”
顾新橙粲然一笑,说:“不然呢?还有别的结果吗?”
这一笑,竟满含孤独与苍凉。
傅棠舟并未回答她。
顾新橙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说:“能不能请你帮我最后一个忙?”
傅棠舟眼底滚过一丝暗光。
良久,他问:“什么?”
顾新橙说:“把我送回学校,我一个人回不去。”
如果可以,她昨天半夜就走了。
而不是等到现在。
傅棠舟默了默,说 :“好。”
*
顾新橙靠在车窗边,长长的公路上车流不断。
今天是初七,出城的人陆陆续续返回,空了整整一周的北京城即将开始忙碌。
天空阴沉沉的,开到海淀,一场雨悄然而至。
春雷隐隐作响,雨点拍打在透明车窗上,凝聚成水珠,缓缓滚落。
据说,没有一场雨可以覆盖整个北京,果真如此。
春雨贵如油。
北京的春雨,恐怕是贵如金。
一路上,傅棠舟开着车,两人并没有说话。
只不过,经过几个繁忙的路口,他多摁了几下喇叭。
顾新橙看到他用口型隐隐骂了一句:“傻逼。”
说的是旁边那条车道上的司机。
她扯了下嘴角,视线重新落入窗外。
后视镜里映着她的脸——苍白,清瘦,竟多了一丝弱柳扶风的风韵。
车子驶入熟悉的那条街道,顾新橙说:“停那边就行了。”
傅棠舟问:“你带伞了吗?”
顾新橙摇摇头。
傅棠舟从车里找出一把伞递给她。
顾新橙不要,她说:“借了伞还得还。”
言下之意,她并不想再见到他。
傅棠舟说:“送你。”
伞,即散。
他倒挺会送东西,真应景。
顾新橙没接,到了地方,她打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连一个告别吻都不愿给他。
傅棠舟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路况,忽然开口问了一句:“顾新橙,你想清楚了?”
她没有回答他,她想得再清楚不过。
傅棠舟说:“现在后悔还有余地。”
顾新橙“哦”了一声。
傅棠舟说:“下车以后,就别再来找我了。”
顾新橙道:“放心,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出现。也请你,不要来找我。”
傅棠舟闻言,嘴角勾起一丝嘲讽。
似乎是笑她太过自信,或者说,她根本不懂他这个人。
他曾告诉她,他不是会惦记前女友的人。
顾新橙甩开车门,冒雨下车,雨丝贴着脸,冰冷如刃。
她迎着雨,绕开三三两两的行人,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傅棠舟端坐车中,看着她狼狈的身影,直到隐入一片烟雨之中,再也看不见。
他嗤笑一声,油门一踩,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