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仁,顺平在哪?”梦野问道,“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吧。”
顺平一个人坐在楼下花园上的石阶,一个人出神的望着远方。
听到后面传来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
顺平朝着他们走去,坚定的弯腰鞠躬,郑重地道歉:“虎杖、梦野,对不起,我不该一开始隐瞒你们的,更不应该冲昏头相信那个咒灵……”
冷静下来后,他愈发想回到过去朝过去的自自己大喊「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但他等到的第一句是——
“被校园霸凌,还是孤身一个人很难过吧。”梦野嗓音柔和的轻声道。
很难受……被校园暴力的滋味很难受,如果这周围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你,没有一个人理解你,很容易被无助和孤独所逼疯。梦野知道那样的体验。
顺平愕然的看着梦野,她怎么看出来的?他有些红肿的眼睛,又忍不住溢出泪珠。
如果他先遇到的是梦野和虎杖就好了,如果曾经也有人在他最艰难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就好了……
虎杖看了看梦野,又看向顺平,他低下头沉声道:“我才要对顺平说抱歉,明明我对顺平所经历的都一无所知,在推开大门的时候,自顾自地觉得顺平背叛了我们的约定。”
顺平睁大了眼睛,泪水终于簌簌流下,“我确实背叛了和你的约定……”
在那天晚上的末尾,虎杖问他:“顺平,提到这个问题是因为有讨厌的人吗?”
顺平摇摇头,“不……我并不会因为讨厌一个人想要对方去死,倒不如说,我希望讨厌我并且伤害我的人去死。”
他有些忐忑的看向虎杖,“在虎杖君这样的好人看来,我有这种想法,一定是个坏人吧?”
真挚的红棕色双眸看着顺平,“听到你的答案,我反而放心了。因为顺平哪怕讨厌一个人,也并不想主动去害他。”
在道别时,虎杖在玄关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和他做了一个约定,“顺平,我会努力变强大到不杀人的情况下也能保护大家,让大家都能幸福。顺平就是「大家」这个名单里的一员。顺平可以答应我一个愿望吗?”
“是什么愿望……”
“我的愿望比较长,顺平稍微耐心一点听吧。”少年露出了和煦笑容,温暖如寒风凛冽时热气蒸腾的温泉,“我希望顺平,无论什么时候,不要做出伤害到你的母亲的事,不要去诅咒别人,永远不要舍弃现在的生活,也希望顺平在以后能够遇到更好的人、更好的事、更加重视生命。这是我的请求,也是我对顺平的祝愿。”
梦野之前在河边对他的暗示和态度,无不表明着顺平隐瞒了关于电影院所发生事情的真相。
但是,虎杖不愿意逼问顺平。
他相信,顺平是个好孩子。
“内心有恶意,乃至杀人的冲动,其实是极为正常的事情。大部分人心中都会有不可告人的阴暗面,头脑里会有病态的心思,这是人类的组成部分之一,是大多数人隐藏起来的东西。它们就像病毒。身为「普通人」,我们就在理智与疯狂、光明与黑暗、善念与恶意的罅隙中进行着免疫系统和病毒的角力,在其间协调着。有的人免疫力高,健健康康,有的人免疫力低下,所以生病了。顺平就是病人,所幸病的不算严重。”梦野冷静的剖析着。
身为过来人,她已经能够以一个理智的旁观者来看待这样的事了。
梦野在遭受校园霸凌的后期,不止有一次恶意的对着霸凌者想过,如果我的异能能够对付你这样的普通人,你又会露出怎样的丑态?
她之前经历这种事情的时候就难免内心抱怨过,自己的「异能」为什么会不能对「普通人」用。
但现在,她大概明白了,母亲玉依澪为她设下「普通人」的「束缚」,为她规定所转化出的异能中「不得对普通人使用」的限制,不是为了让她无法保护自己,相反,正是不希望她卷入需要用到这份力量的世界中,也为了让身在「普通人」社会里的她去体会身为「普通人」的「活下去」,去感受「普通人」在面对命运和苦难时,到底能做些什么?能保持些什么?又能抗争些什么?
「活下去」是「普通人」们所拥有的集体信念。众生皆苦,每一个「普通人」都迟早会感受到这一点,但即使卑微、痛苦,也要努力「活下去」。
“顺平想要杀掉那个人,并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耻辱、愤恨、孤独……种种情绪给了你那样的恶念,但你最终也没有杀人。顺平既不是天大的好人,也不是无赦的恶徒,你只是做错了事的普通人。”
梦野并不想批判顺平,正如她曾经看过的一本书上的话,「每逢你要批评别的人时候,你就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
梦野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那就是她是拥有多么得天独厚的东西,她根本算不得真正的普通人。她只是有着普通人的思维、普通人的思想、普通人的性格,钻进普通人的群体里将壳子伪装成普通人的人。
真真正正的普通人身上没有神奇的异能,一生也不会和情报贩子、黑手党或是异能侦探社团什么的扯上任何关系。
顺平才是真正的普通人。
她遭受了校园暴力,还有一定的能力通过不正规的手段拿到对方的死穴去威胁对方,在遭受校园暴力后,还会有可以洞悉一切真相的侦探一眼看穿她的伪装,孩子气的轻柔斥责她隐瞒这种事情的蠢笨,还会有侦探社的朋友们一同为她撑腰。
她所拥有的太多东西,都是非常规的,是极为优越的条件,是很多普通人穷尽一生都无法得到的。
顺平有什么呢?
顺平只有一个单亲家庭,母亲是普通的工薪阶层,需要一个人艰苦的撑起整个家。
而校园暴力他的又是什么人呢?
远比不上她遇到的家田,但也算得上有钱有势了。
他只是一个遭受伤害后选择做出了正确的事情,却得到了更糟糕的对待,而在善与恶、正确与错误中产生了迷茫的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最难的是,他本就没有那么多选择。
如果没有因为好奇去追上真人,那么他多半与他们擦肩而过,顺平最后仍然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遭受着校园暴力,他可能会因此抑郁、也有可能因此堕落,也有可能忍受到毕业后离开学校,踏入社会,艰难的自我治愈着学生时代所遭受的伤害,努力回到正常的世界,又或者继续这种苦难。
《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玛蒂尔达问里昂:“人生总是如此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是这样?”
里昂答:“总是如此。”
人生就是如此艰难。
这就是弱者的悲剧,弱小不是错误,但是弱小的人更容易遭受不幸,他们想要反抗命运的摆布,却太过的无力,越反抗越思考反而越深入泥沼。
在现实里,顺平追上了真人,普通人本该普通下去的轨迹朝着特殊的路径偏移,梦野现在回想起这一桩桩事情,都为他直冒冷汗,只要稍微偏离了现在一丝轨迹,他这种未曾经历过笑里藏刀之可怖的普通人卷入这种危险的世界,一定会被吃的尸骨无存。
想到这,梦野的语气开始锐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