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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幻而又厚重的重影迅速散去, 卡特缓缓放下手,周围的景象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圆形广场,四周环绕着气势恢宏的浮雕墙壁。
他的正前方,圆形广场的墙壁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撕开了一角, 露出了令人心惊胆战的景象, 既有奇异的光芒, 也笼罩着不可思议的黑暗。
仿佛整个圆形广场都位于混沌而模糊的漩涡之中,随时会被黑暗撕碎, 却又因为某种无法描述的力量,在这恐怖的混沌中得以维持,暂时没有走向毁灭。
广场的地面也雕刻了种种古老的浮雕,以广场中心为圆心一圈圈铺开,浮雕的中心, 一张数米高的高背座椅无声屹立在那里,三重冠冕的雕刻重重落在椅背顶端, 散发出厚重而神秘的气息。
说不清颜色的光芒围绕在座椅的周围,无论是这座圆形广场,还是广场外的毁灭漩涡,仿佛都沦为了它的背景。
三重冠冕之位上, 一道无法形容的模糊人影右手搭在扶手上, 向着卡特投下了目光。
卡特没有和那道人影对视,也没有对周围的景象投去过多关注。
出现在广场的第一时间, 他就垂下了眼睛,展现出了信徒应有的虔诚。
卡特余光四周一扫, 看到自己的身后出现了一张座椅。
一张张座椅围绕着三重冠冕之位摆成了半圈, 符合正常人类的体型, 彼此之间相隔甚远, 看起来是为了辉光的其他信徒所准备。
而出现在他身后的座椅,显然就是属于他的位置。
三重冠冕之位上的神灵轻轻抬手,卡特明白了祂的意思,欠了欠身,在身后的座椅上坐下,随即听到舒缓而温和的声音在圆形广场上回荡开:
“希望这没有让你太意外,漫宿没有太多适合交流的场所。”
对这次会面,卡特并不太意外。
进入漫宿的天命之人才会进入神灵的视线,获得停留在漫宿的资格,其中最为特殊的那些……才有幸成为祂们的眷属,留在神灵的居所之中,长久侍奉他们的神灵。
但哪怕在一重重历史中,转而侍奉其他神灵的神灵侍者依旧是少见的,这已经足以引起神灵的关注,在更古老的年代,甚至危险到可以影响神战的局势。
哪怕是辉光,也不可能不重视一位神灵侍者的支持与侍奉,既然或早或晚他都要面对辉光,他自然愿意自己选择在什么时候。
卡特也很清楚为什么辉光会说出这样的话。
虽然很遗憾……但在祂逝去后,漫宿就已经不再属于祂了。
“自从白焰重铸了漫宿,那里与最初相比,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我想您也会觉得陌生。”卡特语气平稳地说。
他没有带入情绪,仅仅是叙述了漫宿的变化,辉光也没有对此做出更多评价,接着提起了卡特的事:
“在多重历史之门打开之前,你可以留在这里,不过这样恐怕不够方便,所以我想你可以暂时停留在现世,在飞蛾注意到你前,我会为你开放地上圣所,你可以进入那里,暂时躲避他的视线。”
“无法不感谢您给予的帮助,”卡特彬彬有礼地回答,“我也会尽我所能,托举您重返漫宿。”
这也是他和叶槭流的交易的后续,他们谈论的是诸重历史,能够开启多重历史之门的只有神灵,卡特也不认为他们的交易没有被辉光看在眼中,那么这一段也是很正常的交代。
比起祂的信徒,祂允诺的帮助明显更加慷慨。卡特心怀感叹地想。
虽然辉光没有对他有所要求,但这也只是暂时的,他很清楚对方需要什么,而作为需要祈求帮助的信徒,他也不介意先做到极致。
从辉光的尊名依旧不行于现世这点,不难推测出,从无光之海返回后,祂仍然处于缓慢复苏之中,暂时无法恢复最初的权能,也无法重新高居于漫宿之上。
但就算如此,作为创造万物的神上之神,辉光也绝不是可以轻忽对待的对象。
祂的随和也在卡特的意料之中。于祂而言,凡人的敬拜都是后来诞生的事物,祂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只不过这种温柔,的确会让信徒无法抗拒,只会为自己是祂所注视的对象而受宠若惊,心甘情愿地献上自己的所有。
停了一瞬,卡特以无可挑剔的风度,说道:
“但我对您只有着有限的了解,或许开始时会有些生疏,如果您不吝给予我更多的指导,我想我的侍奉也能够让您更满意。”
辉光大约是沉默了一下,随即带着叹息轻笑起来,问道:
“既然你这么问……你想知道些什么?”
卡特笑了一声。
“我之前见过您的其中一位信徒,借由他作为桥梁,才终于能够获得侍奉您的机会。不过我也注意到,您对于信徒的等阶和态度似乎没有太多要求,相较他们能够为您做到的事,似乎您为他们提供得更多。”他闲适地说。
“确实和你说的一样,现阶段我在为他们提供保护和引导,他们能为我做的并不多。”辉光坦然承认,漫不经心地说,“但他们能够起到的作用和实力的多少无关。而且比起现在,我更期待他们的未来,我想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那一天到来。”
对辉光来说,奥秘当然不完全是一切,哪怕是面对相对陌生的形势,祂依旧不止一次插手了七神的博弈,一颗仿佛信手落下的棋子,就能够轻易破坏他人精心算计的局面,很难不让人深深叹服祂的深不可测。
卡特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些许歉意浮上他的脸,他叹了口气,问道:
“既然这样,对您来说,我应该算是一个不请自来的麻烦?”
“你会这么觉得吗?”辉光饶有兴味地问。
“对您来说当然不是,但在您的面前,我想纵使是神灵侍者,最终也只是不值一提的凡人,不是吗?”卡特遗憾地叹息,“至少我有幸在那之前侍奉在您左右,等待您重新高居于漫宿之上的那一天。”
辉光轻笑了一声,仿佛玩笑一样问道:
“像你侍奉飞蛾那样吗?”
这无疑是个危险的问题,但辉光的语气依旧柔和,态度也显得随意,哪怕是最惶恐的信徒,在这样温柔的安抚下,都会不由自主地放下心防。
卡特神情之中没有任何紧张,反而和对方一样,用轻松的口吻回答道:
“在我做出尝试时,您的信徒向您祈求了力量,所以您应该也了解我面临的绝境,而您应该也知道,我不打算寻求飞蛾的原谅……”
“我应该知道吗?”辉光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身体随意地舒展,双手交叠,语气听上去有些好奇。
卡特及时停下了话语。
他没有在意那些未尽之言,就像从一开始就在解答辉光的疑惑一般,流畅地回答道:
“飞蛾的道路终点只在黑暗之中,飞蛾要求人不断抛却,向黑暗献上自我,最终获得祂青睐的那些,失去旧日的形貌,化作林地中的飞蛾,侍奉在祂的身侧,留在黑暗中飞舞。”
说到这里,卡特微微一顿,话语里多了丝复杂的意味:
“祂对祂的眷属也有一些……特别的安排,或许未来的某一日,祂会长久存在于祂的眷属之中。”
辉光静静地聆听着他的话语,手指搭在扶手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反应。
与此同时,叶槭流却在心里深深吸了口气。
他终于理解了卡特为什么会做出那么激烈的选择,哪怕明知道最大的可能是失败,依旧要将伦敦变成神战的地点。
单纯的野心无法解释卡特的矛盾举动,可如果是他说的这样,除了拼死挣扎,他显然没有其他选择。
蛾之道路的终点是变成林地飞蛾,在黑暗中逐光舞蹈,是这条道路就是这么诡异绝望,还是说所有道路的终点都是这样……不过对于走到那一步的神灵侍者来说,失去人类的形态应该也不重要了,越是攀升,天命之人总会逐渐接近非人的形态,这么一想,别看卡特现在人模人样,很难说他能变成什么东西啊……叶槭流稍微走了一下神,很快又拉回了思绪。
所以对卡特来说,最难以忍受的是后者,也就是“飞蛾会长久存在于眷属之中”,这也让叶槭流心中暗暗皱眉。
卡特透露了一个很关键的信息,“存在于信徒之中”,叶槭流稍稍一想,就理解了这种状态。
他会进入信徒的身体,通过神降,接管他们身体的控制权,操纵他们做出种种行动,如果他愿意,他当然也可以长久地存在于信徒之中。
而且很可能更进一步,比如说完全取代眷属的意识,让眷属变成神灵的一部分……我没有用这种方式和卡特交流,而是把他拉到教派总部来交流,果然是正确的做法……叶槭流现是无声低笑,随后叹了口气。
虽然他不是因为猜到了这点,而是因为觉得那样的做法放在卡特身上风险太大。
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叶槭流已经充分认识到,卡特的精神状态存在很大的问题,很难说他的意识里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