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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这行文字, 叶槭流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浮现出恍然。
他没有丝毫停顿,重新打开桌面,【残缺遗物】的卡牌随之在桌面上浮现。
叶槭流将卡牌拖进空槽, 通过这种方式, 把遗物献祭给自己,随后分出一小部分意识, 返回自己的身体里。
爱尔兰, 凯里郡附近, 露营地。
叶槭流睁开眼睛,无视了身体上的异状, 第一时间低头看去。
张开的右手里, 几枚不规则的骨珠静静躺在掌心。
叶槭流抬起头, 嗓音微哑:
“布莱克,过来。”
帐篷被掀起来, 布莱克很快钻进帐篷, 目光和叶槭流相接, 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在叶槭流面前跪坐下来,低下头,让叶槭流将手按在他的额头上。
奥秘完全流失的遗物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但只要它是遗物, 其中就会残存着天命之人的记忆。
无形的寒意瞬间弥漫,在布莱克的控制下, 范围限制在了帐篷内,叶槭流则闭上眼睛, 一口吞下了掌心的骨珠。
周围事物的颜色迅速暗淡, 变得灰白而模糊, 像是冰棱落下的阴影。
而在叶槭流的眼前,无数破碎的记忆纷涌而至。
定格的画面渐渐拥有了声音,阳光如同油彩般泼洒而下,深红的湖水在风中荡开波纹,他看到了某个人记忆中的小镇。
……
小镇边缘的大屋坐落在道路尽头,男人粗暴地拽着小手,带着记忆的主人敲响了镇长的家门,那张酗酒发红的脸上堆起了笑,谦卑地向打开门的镇长问好,像是个手段蹩脚的推销员。
他显然筹划了足够久,镇长终于点了头,男人顿时喜出望外,像是摆脱垃圾,又像是献上玩物,将牵着的孩子塞进了门里,急急忙忙转身离开。
“啪嗒。”
房门在身后关上,镇长低下头,语气和缓地说:
“你的父亲说你很擅长照顾弟弟妹妹,不过在我的房子里,那些事都有家政人员去做。”
空气沉默了一瞬,记忆的主人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
“这么说您不需要我。”
“不,这只是说我希望你做的不多。”镇长轻微地叹了口气,“我想给我的女儿找个能够照顾她的玩伴,你能做到吗?”
说话间,他们上了楼,镇长打开卧室的房门,阳光扑面而来,晃得人头晕目眩,记忆的主人不得不抬起手挡住阳光,一边向着房间里望去——
金色溪流在地板上蜿蜒,女孩坐在满地金发间,玩着手中的松果和蝴蝶,透明的指甲划过蝴蝶的羽翼,像是在光下闪闪发光。
“罗塞莉。”镇长柔和地喊她的名字。
过了好几秒,罗塞莉才迟缓地抬起头,清澈的眼睛望向门口,映出了门边的父亲,和瘦小的黑发女孩。
她看着黑发女孩嘴角翘了下,却没有什么笑意。
“你不是想要有人陪你玩吗?这是南丁格尔。”镇长说,“从今天开始,她会陪着你。”
他看向南丁格尔,语气带了点压力:
“是吗?”
眼前的金发女孩望着她,南丁格尔移开视线,淡淡地说:
“是的,罗塞莉。”
阳光下,罗塞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慢慢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
法德利镇长有个生病的女儿,在小镇上不是秘密,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她到底生了什么病。
他们很少能看见这个女孩,法德利对她的珍爱程度超过对他自己,只是偶尔,他们能看到他带着女儿前往医院。
即使隔着车窗,她的容貌依旧像是灿烂的阳光,将所有看到她的人的眼睛点亮。
他的父亲用“玫瑰”作为她的名字,而她也的确像是故事里被诅咒的野玫瑰。
但某一天开始,她的身边出现了一个黑发女孩。
镇上的人都认识她,罗德家的南丁格尔,母亲早逝,父亲是个烂酒鬼,底下一串弟弟妹妹,可惜性格不讨喜,总是冷着一张脸,仿佛任何好意都是对她的折辱。
然而罗塞莉似乎很喜欢她。
有时候,人们能够看见她带着罗塞莉在花园里玩,罗塞莉把什么东西捧给她看,小小的脸上溢满了欣喜。
在没人看到的角落,南丁格尔垂眸注视着捧到面前的毛虫,“啪”地一声,打掉罗塞莉的手。
迎着罗塞莉不解又受惊的眼神,她的嘴角弯了弯,勾起了笑意。
“不要碰我。”南丁格尔说。
罗塞莉只看到了她嘴角的弧度。
她扬起了笑容,用力点着头:
“嗯!”
……
陪伴罗塞莉没几天,南丁格尔就找到了她的秘密。
她的母亲死于难产,那之后,法德利开始信奉赤杯女神,但他也无法治好罗塞莉——她在母亲的子宫里待了太久,智力发育不完全,报告显示她轻度弱智,因此也不会说话。
阿奎利亚镇上不可能有适合罗塞莉的特殊学校,最近的特殊学校又太远,最终镇长把她藏在家里,让她独自在家里玩耍,可他又不忍心女儿寂寞,于是试图为罗塞莉寻找一个玩伴。
自从被送到罗塞莉身边,南丁格尔就知道,她想要的机会全部都在这个轻度弱智的女孩身上。
她的父亲几乎把她卖给了法德利镇长,除了从镇长手中收钱,就再也没有过问过南丁格尔的经历,南丁格尔又太小,哪怕她想要说服镇长把钱给她,回家之后,她的父亲也会把钱从她身上榨出来。
她唯一能接触到的,能让她逃离窒息的沼泽的机会,就在罗塞莉身上。
而镇长很珍爱他的女儿。
他尽他所能让罗塞莉生活在正常的环境里,不让任何可能伤害到她的人或者事物接近她;他提起她时从不像是提及累赘,而像是提起最珍爱的宝物;他不吝于将最好的东西送到女儿身边,这个傻子的一件衣服就够南丁格尔吃穿一年,可罗塞莉穿坏它们,甚至用不到一个下午。
她不知道什么才是珍贵,她心里的珍宝是随处可见的松果,脏兮兮的鹅卵石,残缺的虫蜕和枯萎的花苞,她也听不懂南丁格尔的话,不明白南丁格尔为什么总是不会笑,会在没人时直接甩开她的手。
但这不妨碍罗塞莉很喜欢南丁格尔。
她和南丁格尔一起午睡,睡着时拽着她的衣角不松手,她把虫蜕放进南丁格尔的头发里,用树枝和泥土做蛋糕,往南丁格尔的水杯里倒蝴蝶……她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喜欢,完全不知道在南丁格尔看来这些算什么。
所以看着南丁格尔面无表情地踩碎虫蜕,丢掉蛋糕,倒空水杯时,她看起来是那么的伤心和困惑。
好像她真的能感受到这些情绪一样。南丁格尔想。
对南丁格尔来说,讨厌罗塞莉是件非常轻松的事,轻松到不需要她用多大力气。
镇长说她要做的不多,可他的期待是每天回家时看到一个干净整洁的女儿,根本不知道陪着一个轻度弱智的孩子有多累。她要帮罗塞莉梳头发,陪她上厕所,摘掉头发上的枯叶和灰,拽住她不去烂泥里玩耍,擦干净她的脸和指甲缝,罗塞莉想做什么被阻止,也会生气地拍她。
有一次她推得用力了点,把南丁格尔推得撞在了床脚上。
被撞到的位置钻心地疼,罗塞莉却什么都不知道,哒哒跑下楼梯,在花园里乱跑。
南丁格尔忍着痛走下楼梯,站在门边,远远地看着罗塞莉,没有力气走过去。
罗塞莉回头看她没有跟上,又跑回来,歪头看她:“嗯?”
“我很疼。”南丁格尔低声说,“不要碰我。”
罗塞莉看着她,忽然扑上来,紧紧抱住南丁格尔,用双手勒住她的腰。
南丁格尔瞳孔微微一缩,猛地推开她:
“别碰我!”
罗塞莉摔倒在地上,茫然地看着她咬紧牙关,难得迟疑了几秒,才伸手拽住她的衣角。
那天晚上,南丁格尔躺在床上,忍受着疼痛,慢慢把自己蜷缩起来。
她默默数着秒数,等待天亮。
曙光从丘谷外滑入小镇,镇长在敲门声中打开家门,站在门外的黑发女孩抬起头,脊背笔直得如同尺规丈量。
……
喜欢罗塞莉很困难,但讨厌她真的非常简单。
南丁格尔没有住在镇长家,每天晚上离开时,罗塞莉总是希望她能够留下来,但每一次南丁格尔都会甩开她,欣赏着罗塞莉难过的模样,再毫不留恋地离开。
她告诉罗塞莉,只要房门关上,罗塞莉就再也不可以出来,否则她再也不会来。
在她的坚持下,罗塞莉终于理解了她总是会离开的,而比起让南丁格尔留下,她更不想看到南丁格尔生气。于是每到南丁格尔该回家的时间,她都会听话地收起玩具,关上房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会再死死抱着南丁格尔不让她离开。
南丁格尔没有多少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最珍视的是母亲留给她的梳子,记忆里母亲有着一头长长的黑发,她坐在桌前,用梳子帮南丁格尔梳头发,将长发在耳边编成发辫。母亲死后,南丁格尔再没有剪过头发。
又一天,她离开镇长的家,却看到父亲在不远处等她。
他的大手紧紧拽住她的手臂,拖着她往小镇上走,嘴里骂骂咧咧:
“法德利说你的头发太长了,总是缠在他女儿身上,昨天甚至缠在了她的脖子上,现在都能看到印子。为什么要留这么长的头发?我还要花钱带你去剪……”
他后面说了什么,南丁格尔没有听。她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父亲的手,在小镇上拼命奔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没人能够阻止父亲,没人……不对,罗塞莉!只要她接受自己!
抱着唯一的希望,她跑回了镇长家,敲响了门,上气不接下气地祈求镇长,说她下次会注意,说她可以把头发包起来,说她会阻止罗塞莉……
父亲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南丁格尔几乎绝望了,她更咽着喊:
“让我见见罗塞莉——”
楼上的卧室门始终没有打开。
第二天,一头短发的南丁格尔来到了镇长家,关上房门的瞬间,她脸上礼貌的微笑像露水一样消散,只剩下苍白的冷漠。
她看着眼前跑向她的金发女孩,压抑许久的怨恨和愤怒终于冲破了心底的樊笼,冲着罗塞莉发出饱含毒液的咆哮。
她明明拥有那么多了,为什么还要剥夺自己仅有的那点宝物?
那双蔚蓝眼眸里盈满了天真和信任,南丁格尔看着罗塞莉,从衣服里拿出一把剪刀,递到了她的手中。
“我来教你。”她说。
镇长把罗塞莉保护得太好,所有可能伤害到她的东西都不会出现在她周围,就像南丁格尔的长发,所以她根本不知道什么能够伤害自己,总是充满信任地接受所有送到她手中的东西。
她会用剪刀做什么?
南丁格尔看着罗塞莉接过剪刀,快意和恶毒在心底翻涌,如同在血管中流淌的毒药,一波波涌入心脏,生出长着毒刺的荆棘。
她耐心地指导罗塞莉使用剪刀,教她剪碎花瓣,剪碎纸张,剪碎蝴蝶的翅膀。每当剪刀落下,罗塞莉都会瑟缩,想要松开手,然而南丁格尔不让她收回手指。
她握着罗塞莉的手,强迫地按住她的手指,教她压下刀刃,让她看着她的宝物是怎么一点点被破坏,变成毫无价值的垃圾。
渐渐的,罗塞莉的眼睛里溢满了清澈的水珠。
泪水沿着她的脸庞滚滚而下,她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安静地看着剪刀在南丁格尔手中一次次落下。
夕阳的余晖渐渐从窗台退下,南丁格尔站起身,准备回家。
她的衣角忽然被拽住。
南丁格尔回过头,罗塞莉站在一地的破碎花瓣里,注视着她的眼睛。
她握着剪刀,将剪刀的刀尖对准了她自己。
金色的溪流猝然断流,丝丝缕缕的金色在余晖中翻转起落,静静跌落在地板上。
罗塞莉放下剪刀,捧起被她剪掉的金发,如同她以往每一次送给南丁格尔她的宝物时一样,将长发送到南丁格尔面前。
金发柔顺地蜷缩在她的掌心,她像是捧着一捧阳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南丁格尔伸出手,接过了她手中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