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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197

197

卡特的话语如同无数细足虫豸, 悄无声息地滑入叶槭流的思绪,将他仅存的一点幻想啃噬殆尽。

卡洛说他看到理查德进入换衣间,出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金发男人, 比起理查德一直就是卡特所扮演的,似乎卡特一直藏在剧院的地下是个更合理的解释,而在这种可能里,理查德只是一个无辜的朋友。

但是卡特亲口否决了这个可能。

“我认为这样的关系有点影响计划。”他仍然在笑,“剧本的草稿里没有你的戏份, 你不是我想要的角色,只是一个意外, 但你正好有着我需要的身份, 所以我想,加一个不值一提的角色进去有什么关系?你的角色无关紧要,随时可以退场,有没有都不影响剧本,我随时可以找到另一个人来替代。”

说到这里,卡特似乎很为难地叹了口气:

“但是我没想到你那么快就入戏了。

“你非常积极地想要帮助我, 去解决我遇到的麻烦,以至于抢走了我的——主角的戏份,这就有些出乎意料了。

“我只能告诉自己, 好吧,把旁观者变成主角也很有趣,让我们这样演下去吧。”

他说话时,叶槭流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眼眸里没有多少情绪。

他知道这是卡特抛出的又一个吸引注意力的诱饵,用一个又一个让人眼花缭乱的效果留住观众的心,但就如卡特所期待的那样, 叶槭流的确无法在听完他的话之前离开。

卡特拍了拍袖口,漫不经心得好像他只是在随口寒暄:

“当我不得不修改剧本时,我就知道一定会出意外,主角不应该离导演太近,特别你又有着这样可怕的洞察力,你迟早会怀疑到我的身上。

“怎么在不影响演员的情况下解决这个问题?我为此苦恼了很久,直到你把那个裁决局局长带到了剧院。看到你站在他身边,我立刻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这样下去了,紧接着,我就发现了一个机会。”

他微笑着问:

“太奇怪了,为什么你身上会有我送给怒银之刃的小女孩的礼物?”

“棘刺”原本是属于卡特的?西温拿到这件遗物还没有多久,所以她现在的等阶才会那么低……我没有记错,“棘刺”的负面特性的确发生了变化,是卡特改变了“棘刺”的特性?叶槭流一时间几乎忘记了呼吸。

他现在已经不记得当时的想法,但既然卡特选择果断采取行动,就能证明他或许察觉到了什么,但是“棘刺”的负面特性让他遗忘了猜测,甚至连相关的念头也再也没有萌生过。

卡特笑了一声,语调轻巧地打了个转,仿佛很体贴地做出了解答:

“就算是我,在不接触你的情况下让你忘却一些记忆也不太容易,但如果借助遗物的负面特性,这一切就很轻松了。我要做的就是和你多说一段时间话,方便我欺骗‘棘刺’,让它忘却原本的负面特性,接受我编造的谎言。”

叶槭流沉默了一瞬,问:

“你想说,理查德一直是你?”

“你认为怎么才能扮演一个人?”卡特不紧不慢地解释了起来,“飞蛾的道路要求人抛却自我,一点点变成其他东西,但我井不认同这种看法。如果不能从角色里看到我,这个角色就没有能让人相信的灵魂。有些人选择模仿他人的面孔,我的理解是献上自我的每一面。”

他笑了一声:

“这当然很危险,但我觉得有赌一把的价值。结果显而易见——我的猜想比他们更符合飞蛾的理念。”

这里卡特说的“飞蛾”指的应该不是道路,而是神灵……神灵侍者是由诸神擢升而来,卡特肯定也投身于某位神灵麾下,可听他的说法,他似乎是飞蛾的信徒……身为信徒,他又是直呼飞蛾的神名,而不是用尊名替代,不出意外他又怀抱着杀死飞蛾取而代之的想法,难道卡特甚至能欺骗神灵,让飞蛾以为卡特是他的信徒?

叶槭流脑海里不断冒出一个接一个的猜测,渐渐有了自己的倾向。

他怀疑卡特其实根本不信神,但为了谋求更高的位阶,他一度欺骗了自己,从而骗过了神灵,很好地藏起了他的野心。

意识到这点,叶槭流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亲眼去看卡特该怎么杀死飞蛾,完成弑神的伟业。

这似乎是个情理之中的决定,他大可以放任不管,无论卡特能不能成功,结果都会是叶槭流乐于看到的,而卡特现在已经是神灵侍者,为弑神所做的准备远比叶槭流更多,如果他无法成功,叶槭流成功的概率只会更低。

卡特继续说道:

“可惜我要忙剧院的事,不会去想卡特应该想的事的。不过我提前做了准备,我在剧院周围放了一些变成猫、鸽子、狐狸之类动物的分、身,用来观察剧院,后来主要是观察你,只是启之道路的能力很麻烦,很多时候我没法及时跟上你。你想问为什么?你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我对于它们有些兴趣。

“说起来我有些好奇,在剧院里我不知道这些秘密的存在,也不会向你提问,但如果我问了,你会告诉你的朋友真相吗?”

如果理查德真的问到相关的事,我的确有可能无意中透露一点信息……不,不要被他的话带跑,卡特已经开始混淆人称了,看来他的精神状态的确不太稳定,特别是刚刚告别一个身份时,他似乎很容易重新陷入之前的身份,很像是难以出戏的演员……叶槭流注视着卡特,左手手指微微屈起,扣住了手腕上的手链。

在剧院时,他也接触过不少关于表演的理论,对于表演艺术有一定的了解,结合卡特的表现,叶槭流有了个猜想。

马德兰说过卡特总是“成为另一个人”,听上去他更接近于体验派的演员,而对于这一流派的大师演员来说,全心全意成为另一个人后,出戏也会伴随着痛苦,如同囚禁另一个自己,因此他们的艺术生涯总是潜藏着精神障碍的阴影。

离开表演情境、远离原本剧组的演员、寻找现实生活留下的锚点,这些都可以加快他们出戏的速度,最重要的是远离他们在成为另一个人时感情投射的对象,否则他们很容易被再度带进角色的精神世界里。

现在看来,作为理查德时,卡特把感情投射在了他身上,同样真心实意地把他当做朋友。于是虽然欢腾剧院和其中的人都被卡特收进手提箱里,无法对卡特造成影响,但当他站在卡特面前,这位神灵侍者的精神状态就开始不稳定起来,出奇地话多不说,看起来也没有抓住叶槭流的打算。

这毫无疑问对叶槭流是有利的。

也是这样,叶槭流觉得就算是面对卡特,他也不是全无胜算。

如果他用对待理查德的态度来对待卡特,很容易加深卡特的迷惑,让他难以脱离理查德的角色,而马德兰老爹说过,扮演另一个人时,卡特会完全忘记他是谁,哪怕受伤乃至死亡也不会清醒,对神灵侍者来说,这绝对是他最脆弱的时刻。

意识到这一点后,叶槭流也暂时不打算离开了,而是决定见机行事。很明显,他和卡特对峙越久,也就能拖延越久时间,虽然卡特摆脱这种影响后叶槭流会很危险,但现在每多拖延一秒,都是属于叶槭流的胜利。

掌心已经满是冷汗,叶槭流吸了口气,不去分辨卡特说的话是真是假,沉默一瞬,平静地说:

“我应该会。毕竟你也说了,我把你当做我的朋友。”

他观察着卡特的神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想要了解卡特被影响到什么程度。

卡特嘴角的弧度分毫不变,目光却微微晃了晃,落进了些许朦胧的碎光。

他弯起嘴角,笑着说:

“需要我为这个向你道歉吗?很抱歉我对你隐瞒了那么多……我的朋友。”

话说到最后,卡特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像是沉入了某些回忆里,目光渐渐坠下去,仿佛被某个遥远的世界带走。

“你为什么不问我让你忘记了什么?现在只有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不过告诉你也没关系,只是一些不重要的猜测,一些不必要的感情,一些不需要的记忆……”

仿佛是忽然间,他看上去就像是个站在细雨中的年轻人了,某种孤独单薄的气质渐渐浮现出来,没有丝毫攻击性,却又让人无法忽略他的虚弱和疲惫。

“有一次你约我去酒吧庆祝,中途你暂时离开了一下,回来后我们又聊了很久,大部分时候是你听我说。我不太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了,只记得我穿好大衣时,酒吧里突然有人打了起来。没想到你比我想得要能打,你和我说是学校课程的成果,什么学校会教学生打架?”他摇着头笑了下,“最后我们放倒了一群酒鬼,唱着歌走出了酒吧的门,你扶着我走了很久对吧?后来我们听到了歌声……”

这是我去拷问清道夫的那次,但那次我记得我们没有在酒吧打架……叶槭流怔了怔,瞳孔不受控制地微微晃动。

他听着卡特的话,却无法从记忆中找到对应的片段,有一瞬间,他忽然不确定到底他和卡特之间谁的记忆才是真相。

卡特还在继续说,他似乎真的记得不太清楚了,而他所说的那些事在叶槭流的记忆里根本无迹可寻,听上去更像是他在即兴编造一些真假难辨的故事。

“你邀请我带你去逛伦敦的知名景点,嗯,免费的那些。比如伦敦塔,我有种感觉,你不太喜欢那里是因为那里的乌鸦;大英博物馆离剧院比较近,连着三个周末我们都在那里消磨时间,你看起来很喜欢大中庭的咖啡厅;皇家天文台,离开天文台的时候下了雨,我们正好都没有带伞,于是躲在路边一边吃炸鱼卷饼一边等雨停,你还说你终于理解了伦敦人随身带伞的习惯,后来你再也没有忘记过雨伞……

“周六早上你会去海德公园遛狗,回来时会帮我带早餐和咖啡,其实我不太清楚你的狗到底叫什么名字,你会用三个名字同时称呼他。有时候你那个白头发的朋友会帮你去遛狗,我们遇到过几次,他问过我的眼镜是在哪里配的,但他的视力应该很好吧?我其实看他徒手捉过苍蝇,哈哈。

“有一周你和他每晚都去夜店,一开始我不知道你们去了哪里,直到我在夜店遇到你们。那天你的朋友在舞台上玩得太开心了点,直到午夜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我们只好到旁边看他蹦迪,我记得中途有好几个姑娘过来邀请过你,有个黑头发的姑娘很漂亮,可惜她们都被你以各种理由拒绝了,看她们离开时的表情,她们肯定以为你走错了夜店……”

卡特的目光转向叶槭流,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沉默如同浮灰般在他们之间漫漫飘落。

有什么东西在卡特的绿眼睛里渐渐沉下去,他忽然展颜一笑,又变回了笑容灿烂的浪子。

“你可以把这当做我的一点私人兴趣。”他用研究的口吻和叶槭流探讨,“我换过无数假面孔,但仅仅变化外表远远不够,脱胎换骨的变化不是这样的。只要还拥有自我,就不算是完全的抛却,所以怎么样才能让一个人抛却最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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