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
日落西山,皓月当空,送来的饭菜摆在桌上,凉了又换,已是第三趟了。现在这几碟饭菜,依旧是原样不动,又冷得透了。
二人竟就这样从中午枯坐至了深夜,连灯也没点。
陆小凤一时还没能反应过来,傻傻地问了句:“谁走了?”
“阿祀。”
上齿轻碰下唇,这个名字就如此容易地说了出来,但恐怕只有花满楼自己知道,心上再被划一刀的滋味。
“糖豆儿去哪儿了?” 陆小凤错愕道,他甚至都忘记要问的新娘子的事情。
花满楼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回轮到陆小凤皱眉了,疑惑道:“她为什么要走?又耍脾气了?这次有没有留什么字条,或许她同咱们闹着玩呢。”
说着说着,他的神色又舒展开了,觉得自己想到的理由十分合理,劝服了自己。
毕竟唐无祀这个小魔头就是这样,被苏夫人和唐家人,还有花满楼惯的胡天胡地。大毛病没有,可就是太计较,谁要是让她不高兴,她就非得扳回来不可。
说不定这回又是谁惹得她不高兴了,故意躲起来呢?
花满楼低下了头,又摇了摇头,音色发颤:“不是的…是我…我…”
他连说了好几个“我”,都没能将话继续说下去。
深吸口气,心神稍稳,这才继续忍痛道:“这本该是件天大的喜事,是我这辈子最快乐,最欣喜,最幸福的事情。”
陆小凤想到了。
新娘子原来就是糖豆儿。
是啊,终是自己蠢了,还能有谁呢?
“可我…我的愚蠢毁了这一切…”
花满楼如今的样子,宛如是整个人浸在黄连里泡着,从皮囊直到芯子里,都苦透了。
“你做了什么?”
陆小凤脸上的五官都拧在了一块儿,只因为他想破了脑袋,也实在想不出,花满楼会对唐无祀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情。若说天底下有谁最疼,最爱护那个小丫头,恐怕除了她的父母之外,就数花满楼了。
花满楼声色喑哑,说道:“今年苏夫人自蜀中回转,便和家父商量着要将婚事提前,就定在今年的八月初七。父亲来说,我答应了。但苏夫人的意思,除了我和父亲之外,直到婚宴当日,他人才能知道新娘是阿祀,就连阿祀自己,也不可以先知道。”
“这么奇怪的要求,花老爷也答应了吗?”陆小凤问。
这次花满楼终于点了点头,道:“其实我与阿祀的婚约是自幼定下的,从记事起,我就知道阿祀是将来未过门的妻子。只不过,这件事从没宣扬过罢了。所以,这桩婚事看起来是提前,其实是准备已久了,家父也很喜欢阿祀,所以没什么好顾虑的。”
“那你…”
陆小凤觉得好似抓住了什么,再仔细一想,却什么也讲不出来。
“我在最后悔婚了。”这句话说出来,居然是花满楼今日一整日说得最平静的一句话。
“什么?!”陆小凤腾地就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两只眼睛瞪得好像都要掉出来。
“就在前两日,父亲把母亲的遗物,这枚戒指,交给了我。”
花满楼从小拇指取下戒指,放在了桌上,随后又继续:“和阿祀的婚事,就是母亲尚在时,与苏夫人定下的。所以自幼起,所有人都在告诉我,阿祀是特别的,是不一样的。”
“所以,你待她那么好,只因为这个长辈之间的约定,而非出自情深意重,两心相许?”
这事其实也不难猜,尤其是对于他陆小凤,这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子来说。
“我也以为是。”花满楼说道,喉头发涩。
“可你现在又发现不是了,是吗?”陆小凤重新坐回了椅子上,非但坐下了,还将整个人都窝在这把黄花梨木的圈椅里。
“是啊。其实当父亲反问我的时候,我就醒悟了,可惜已经迟了。她听到了我和父亲说得话,气得马上就用轻功跑远了,我立马去追,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了。”
“人在生气的时候,其实不总是会变笨,反而常常会变得更聪明。更何况,她本身就聪明得过头,要是刻意躲你,那是怎么样都不会让你找到的。”
陆小凤喝起了酒,酒也早就冷透了,吃下去,五脏六腑也都冷了。
“糖豆儿跑了,其实也未必见得是件坏事。你们俩的确在一起的时日太长,长得你已都分不清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是想要朝朝暮暮,举案齐眉,还是因打小在一起生出的兄妹之情,还是全然就为了令慈的遗愿?”
花满楼听出了陆小凤的怒气,他没觉得有何不妥,阿祀也是他的朋友。只是人在生气的时候,不该喝太多的酒,更不应该喝冷酒。
这样既伤身体,又醉得太快。
他按住了陆小凤举壶欲饮的手,说道:“陆小凤,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许会一次摸不清自己的心意,但不会错第二次。只要阿祀肯原谅…纵使不原谅,我这一生一世,也都不会再让她受委屈了。”
“如此…很好…”
陆小凤觉得今日的酒似乎格外醉人,他已经开始迷离昏沉起来,眼前花满楼好像有几个影子,左摇右晃着。
情之一字,莫过于这红尘中最难解的事情了。痴儿怨女,情丝如网,有千千结,往往不知所起,蓦然回首,就已然不可自拔了。
正如那首《折桂令》中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相思了无益,却是从不悔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