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无祀见他面色由紫转红,现已恢复了常色,这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叹息着小声唤了句。
“大小姐。”
相较于唐无祀的复杂心绪,唐紫檀就坦然得多,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身份。丝毫没有什么被抓了个正着的慌乱之色想,也没有欲隐瞒秘密的威胁之意,更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
“我不明白。”
她的确不明白。
唐紫檀在唐门中行三,虽不是嫡系出身,却也是颇受尊重的。他为人温良,性子友善,本领也好,又从不端着长辈的高高架子。后生晚辈,若是遇到难处,也愿意指点,在族中很受爱戴。且他甚少离家,并不在江湖上走动,何以这次竟千里迢迢,翻山跨海得到了此处来?
他当然知道唐无祀说得是什么意思,偏偏不接,只和从前在家一般,欣慰地夸奖,道:“大小姐的明玉功又长进了,这装病的功夫也越来越好了,连我这个老家伙都看不出来咯。”
听罢,唐无祀重重地又叹了口气,似是很不满意这个回答,又像是几分叹惋,幽幽地说了一句:“三叔,您同侄女,也不能说实话吗?”
唐紫檀两眼放空,迷茫一片,像是忆起了往昔,他其实也有许久不曾见过这个小侄女了。
不同于其他子弟,唐无祀从小随着母亲长居江南之地,一年总有半年时间里不在堡中。回来的半年时光里,大多时候也是待在丹房药庐里识药学毒,除了自家兄长之外,与其他子弟并不亲近,甚至说得上疏远。
那年初春,蜀中积雪已融,嫩芽抽叶,东风吹花,唐无祀也回到了唐门。小时候的唐无祀脸蛋儿圆圆的,眼睛也是圆圆的,甚至连鼻尖儿也是圆圆的,活像个白白胖胖的糯米团子。
他刚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本想着带给别人白糖糕,就看到院子里的桃树下做了个小团子,眼巴巴地望着满树开得旺盛的桃花。
带着笑走过去,好心地问:“小丫头,是想要桃花吗?”
那玉团子听见声音,扭过头,眨巴眨巴眼望着他,却回答道:“不是,我是在等桃子。”
“等桃子?”唐紫檀失笑,这落英缤纷之下,哪里来的桃子?
“对!我娘说,每一朵桃花,都会变成一颗桃子。”小娃娃说话奶声奶气,但态度倒是坚定无比。
“好好好,但是桃子可要等到夏天了。你在这儿干等也是无用,你看,我这里有白糖糕,吃不吃?”
新蒸出锅的白糖糕甜香软糯,白乎乎的上面点缀着几颗芝麻,热气腾腾的,带着香气直往唐无祀的小鼻子里钻。
小孩子哪里能抵挡得住白糖糕的诱惑,嘴巴抿了又抿,口水也吞了几道,眼神也停在那上面挪不开,但就是不说要吃。
他见状,往前送了送,道:“没关系,这是三伯伯请你吃的,不会有人怪你的。”
没想到她依然是摇摇头,决绝得很,说道:“不行不行,不吃白糖糕,就要吃桃子。”
这一大一小,一老一少,就这么在院子里大眼瞪着小眼。
还是来寻妹妹的三少爷解释了原由。
“三叔莫怪,这是我小妹。随着阿娘久居江南,前两日才回来。说桃子,只因是阿娘许诺于她,说待得吃到桃子,就回来接她了。”
唐紫檀这才明白,原来小丫头不是小丫头,乃是唐门大先生的掌上珠。要吃桃子,也不是真的想吃桃子,而是在思念母亲。
不过也多谢这番啼笑皆非的对话,才让两人结下了忘年之交,亲近起来。
思及至此,他说道:“你从小就是这么个执拗性子。想要做的事,总要做成,想要的东西,总要得到。看来,今晚你也是总要问得心满意足才肯放过我,是了?”
唐无祀低下头,摇了摇。唐紫檀瞧着,仿佛与当年那个坐在桃树下拒绝白糖糕的小女孩没什么两样。
只听得她说道:“并非是我想要什么,要做什么。三叔,这事的严重程度,您怎么会不明白呢?”
“论私,您偷传门中秘药给外人,这是家规所不许;论公,您勾结这蝙蝠公子为祸武林,这是道义所不容。”
她不相信唐紫檀不知道唐门内,规矩之严,惩罚之重,也更不愿意相信唐紫檀是个会为了利欲熏心,陷家族于险境之人。
“祀儿。”他突然唤一声。
唐无祀望着他,双眉微蹙。
“你要做什么,还是和往常一样,三叔无不应你。但若是想要问什么,我只能说,现在还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