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老人姓易名吉天,当年随十五军入朝,正是一位上甘岭战役的亲历者。魏华小时候缠着老人讲战地故事,每当提及上甘岭,老人就会仿佛自言自语的喃喃说道:“唉,太惨了,太惨了!整整一个排的兄弟都没了,只有我一个活了下来……”跟着就会流泪,起身撑拐,回到自己房里,老半天不出来。魏华大些之后,不免自己查阅战役资料——是啊,怎么能不惨?总面积3.7平方公里的两个小山头,历经43天炮火蹂躏,山头被削低整整两米,战后随手在山上抓一把石粉全是铁砂,我军最后插上山头的战旗多出381个弹孔……易爷爷的右腿就是在那场战役中失去的……
“最后的胜利属于我们,”当魏华看到老人目中闪现的泪光时,轻轻的说道,“我们是当年的胜利者,易爷爷,您老别难过啦。”
老人伸衣袖擦了擦眼睛,喟然道:“是,我们最终胜利了,只是……唉,牺牲的战友却没能见到胜利的时刻……小华,你知道易爷爷为什么要找那三件最高战利品吗?”
魏华道:“为什么?”
老人叹了口气说道:“当年我是他们的排长,可他们都早早走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马上就要去见他们了……一班长、大牛、顺子……你们在阴间过得好吗?胜利了,回国了,你们看到了吗?你们等着我,我给你们讲战利品的故事,讲胜利的消息……你们等着我……”
他说到后来,微微仰头,声音犹似梦呓,仿佛是当年的战友就在眼前。魏华见状不由得又是难过,又是担心。想起易爷爷不久前住院昏迷时就不住叫着战友的名字,原来找那三件战利品,是为了讲给死去的战友听,看来是他在梦中跟战友相会,说起了什么战利品,“仙女示梦”则多半是托词。这种事说来有些好笑,但对于怀有心结的老人而言却令人感动,老人一心要告诉战友们胜利的消息,就算明知没有那三件最高战利品,远道而来寻找一番,至少心理上会舒服一些。
魏华明白了老人的心事后,担心之余,更大感为难,易爷爷是个刚强得有些固执的人,劝慰是不会有多大用处的,但如这个心结不解,只怕他要寝食难安,势必有害健康。可是,应该怎么办呢?忽然想起刚才曾看到一支钢笔,那是一名志愿军的后代捐到纪念馆来的,心中一动,已有了主意,当即说道:“易爷爷,咱们接着去找吧,我说一定可以找到。这里看完了,咱们再去楼上的英雄模范馆看看。”
原来他是想将老人送上楼后,自己再找借口下来,跟工作人员诚恳说明情况,伪造一处“抗美援朝最高战利品”展址。这纪念馆中文物数千,包罗全面,烟斗和手雷是不难找到的,只要将三件物品放在一起,即使没有说明介绍,也必可令老人惊喜一番,至于最终有没有效,也只好试了再说。
魏华扶老人上了楼,只见游客们正聚在一排英雄模范的半身雕像前聆听解说员讲解。老人刚才心神激动,上楼后颇见气喘,站在楼梯口侧头前望,突然叫道:“魏华!”
魏华微微一怔,忙道:“易爷爷,我在这儿。”老人直视前方,又叫:“魏华你快看!”声音中充满了惊奇莫名之意。魏华心中怦的一跳:“难道易爷爷真的看到了那三件东西?”他视线被前面的人挡住了,正要扶老人绕到跟前,哪知老人这时甚是激动,不等他扶携,径自撑拐大步前去。魏华一惊,忙赶上前。不料就在这时,意外陡生,他这时正站在楼梯口处,上步上得急了,脚下一滑,一跤向后倒去,砰的一声,后脑撞上梯级的棱角,就此失去了知觉……
昏迷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觉后脑一阵疼痛,醒了过来,伸手一摸,头上似乎缠了一圈绷带。他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来,不觉吃了一惊,只见这时竟是在一间阴暗陈旧的小土屋之中,并无旁人。揉了揉眼睛再瞧,小屋中有几个空床铺,铺上是叠得豆腐块似的土黄色棉被,靠近门口的墙边靠着一排细长的步枪,每条枪旁边都摆放着手榴弹、铁锹、军用水壶等物……这显然是一间兵营宿舍,但并非现代的兵营,因为手榴弹都是木柄的,步枪似乎都是小日本的三八式,行军被也是革命年代特有的那种色调和样式……
难道这是纪念馆里新开的一间实景陈列室?就算是,自己也不该在这里啊!何况眼前的景况太真实了,鼻中闻到的是煤油灯灯油味儿和略带潮湿的发霉味儿,外面淅沥淅沥的似乎是雨声,却听不到人声。他脑中兀自感到晕眩,想开口叫喊,可是突然间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害怕,竟发不出声音,跌跌撞撞的下床走到小窗子前,鼓足勇气一推窗子,更不由得呆住了。
只见窗外细雨如丝,水雾朦胧,果然正在下雨。透过雨幕望过去,不远处似有一座小山,山下屋影幢幢,但均甚低矮,显非现代建筑。忽然一阵凉风吹进窗来,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往自己身上一瞧,更是呆愕难信,这时的自己竟穿着一套土黄色军装——是在做梦?可是后脑处的疼痛清晰异常,分明不是梦境,难道说……难道说自己……不,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