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馨坐在附近的长椅上休息时不经意转过头,恰好看见男班长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拿着纸袋吐得正欢。
呜哇。用得着这么夸张吗?
我不由自主皱起眉头。也许是心理作用吧,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呕吐物的酸馊味,单是闻着就觉得不舒服。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偏偏连起身走人的力气都没有……都怪那座过山车比想象中刺激。幸好和馨一起晚了起床、午餐没胃口多吃,不然坐在这里吐的人大概就要再多两个了。
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怎能让别人看见这么丢人的一幕啊。
「叮咚」
短信的提示音突然响了一声,放在我衣袋里的手机紧接着一阵震动——
啊,那家伙发讯息来了。
不用看通知都能知道这条讯息来自谁,毕竟这个时候会发讯息过来的人大概就只有一个。嘛,事实上不管什么时候都只有一个,收件箱里的邮件、基本全来自同一个发信人,被自动置顶的未读来信也不外如是。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们只和一个人交换了号码嘛。
我点开讯息准备查看。 “Loading”的字眼蹦了出来,我开始猜测讯息的内容,嗯,八成又是意义不明的奇怪邮件。
画面中间的灰色圆点追着自己绕了几圈后消失、取而代之浮现在荧幕的是信息内容:
「据说99%的人都不能完成下列题目,只有1%的天才可以解答。请问你知道答案吗?(附件)」
……
还对这家伙抱有两成希望的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产生可以收到正常讯息的期许?
在不适感缠身的状况下读完这条短信,还点开了那堪称是灾难性、模糊散焦的低画质照片后,我忍不住直接拨了她的电话。铃声响了几下电话就接通了,在她开口说话前我就骂了起来。
糟糕,连说话都有点吃力……
也许我虚弱得很明显,即使蠢如猫泽冬海,也还是听出了我的不妥。被她发现后不知为何觉得有点不服气,刚好馨向我示意,我又不想继续说话,就直接就把电话递给了他。
馨非常顺手地开启了扩音模式、让我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头还在晕根本无法专注,我往后一仰、整个人靠在椅背上,视线自然看向了远方的天空。
现在已经算是深秋,天色暗得比早前更快,路灯老早就开始散发让人无法忽视的强烈光芒,像是在强调季节的更替一样。
差不多要到了吧,那个笨蛋的生日……
说起来,虽然总是很顺口地就说猫泽冬海是「笨蛋」,但我心里清楚那家伙并非一个完全的蠢材。倒不如说她还挺会读书的,「猫泽冬海」这个名字几乎每次都会出现在年段排行榜前五位。要不是认识她,可能我会以为这个人是什么认真的优等生吧。
唔……要追溯的话,真正和她有交集之前,我好像确实认为她是用功读书的书呆子,所以收到她的情信时也挺吃惊的。初一的时候,她还是那种一天到晚拿着书学习的认真学生,不知为何到了现在、就只能看见她上课偷偷看漫画或者玩游戏(还是找我和馨借的)。最近还和班上那群人走得越来越近,明明以前根本就不去交朋友。
自从升上初二,猫泽冬海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要找个更具体的时间点的话,这种转变大概是从她被棒球砸到头之后开始的……
人是会在短期内有如此剧变的生物么,实在太不自然了。果然是头被砸到之后的后遗症吗,这就是那个运动协会那些空闲大叔常说的那什么?「棒球有能改变人心的力量」?
——再怎么说也不是通过砸头来改变啊。一般来说,那样只会让人变蠢吧!……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总之她本人实在和我以前对她的印象相差太大了。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倒不如说猫泽冬海整个人都超~奇怪的。知道得越多,反而越搞不懂这个人。她身上有太多矛盾的地方,而且又善变、一时一个样。之前问我借的游戏也是,明明刚开始沉迷得不肯还给我,结果没过三、四天就厌倦了。某意味上有点让人不爽呢。
所以就像那时告白一样,现在为了赌气、为了让我们出席班会活动而费一番功夫把整个学校带到游乐园,也都只是一时兴起?
到底真实的她是幼稚还是成熟、单纯还是复杂、聪明还是愚蠢,让人看不透。说到底,又冒失又好骗的猫泽冬海竟然考得比我和馨都要好,这件事实在太奇怪了。难道说平时是在故意犯蠢、其实她头脑很聪明,只不过一直装傻……
……什么的,不可能不可能。那家伙的蠢气是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的。这个例子只证明了学习能力与智商不成正等。她根本蠢到神奇的程度,放着不管十秒钟、她就会迷路。
出门时不看紧她的话,总感觉她马上就会跟着别的东西走,忍不住就一直跟在她附近了。
捉不住的家伙。
往往都是那些难以捉摸的东西,才能吸引人去深入探究——
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所以我还有馨才会对她这么好奇吧?
像这样对谁产生兴趣,自和那个小偷保姆相遇以来,好像还是第一次。
……我在想什么呀,要说让人看不透的话,明明我和馨才是专家!想起每次她被我和馨耍得团团转时的好笑样子,我的心情就似乎好转了一点。
不过这短暂的愉快消散得很快——
她怎么又和那个法国来的金毛在一起?!
即使没有实际交谈过,但「须王环」这个名字我早就听说了太多遍。实际上他自学期初转学过来之后就一直在制造各种骚动,学校里应该没有不认识他的人吧,毕竟还是理事长的儿子。
猫泽冬海最近经常和这个人、还有另一个三年级的一起出现,总是有说有笑的。须王环特地来我们教室找过她几次,每次班上那群女生都会围着她问一堆问题,吵死了。
他们好像是在京都偶遇、一起逛了清水寺后,就突然变得熟络起来了。这种事一听就很可疑啊,哪来这么多偶遇?奇怪的人会吸引奇怪的人么?替○使者吗!
所——以——说——,为什么连校外活动都会见面啊,该不会是约好的吧,明明要跟我们汇合?该不会又要说是偶遇?
还聊得这么高兴……
(她还会笑得那么开心啊。)
尝试无视自己找不着源头的坏心情,在和她对上视线后、我径直走到她面前去。同行的凤镜夜和须王环很快跟我和馨对上视线,须王环甚至还主动向我们打了招呼。
“哟,你们好啊。”
当然,我无视了他。摆着一副有礼貌的样子想套近乎,以为谁都有义务捧场吗,光是看着就觉得烦了,我可不像那边那个蠢蛋一样好搞定。
我直直地盯着随便就跟人跑了的笨蛋猫泽冬海。一会儿说要带什么「春春」过来,一会儿又说不带,结果最后竟然是和这两个人一起过来,她到底在搞什么……说到底为什么他们总是在一起啊。
“冬海跑哪里去了~?怎么这么慢才过来。”
不希望自己的情绪被看透,我本想尽量表现得和平常一样,开口说话的时候、却连我自己也觉得根本非常不自然。意识到搞砸后,心情变得更烦躁了,我一把抓住猫泽冬海的手腕,想和馨一起先把她拽走再说。
啊。啊——。
都是她的错啦。为什么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那副开心的样子啊,那个蠢样看着就不爽。可恶,怎么搞得好像我很在意她和别人的关系一样……
让我心情变差的元凶还是一副不知所然的样子,一直发出「诶?诶?」的声音。
明明我都这么不爽了,这家伙却完全没有自觉。
想到这一点就更加不爽了。
但我在不爽些什么啊。
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因为懊恼而放慢步伐后,我回头瞪了一眼还在状况外的猫泽冬海来出气。这笨蛋的眉头稍微皱起、眼神中带着迷茫,似乎相当纳闷,在街灯亮眼的暖色灯光下,她留长不少的头发被晕染成砖红色,看起来有光泽而柔顺。
忘了是什么时候摸过,不过印象中,她头发的触感并不柔顺,发质又细又软……对对、像猫毛一样。
我还拽着她的手没放开。她那算得上纤细的手腕因为露在外面,被秋风吹得有点凉。
这家伙……体温有这么冷吗?
脑海自动开始搜寻与之相关的记忆,我无可避免地就想起了那天黄昏那个短短数秒的拥抱。都快过去三个月了吧,却鲜明得就像在昨天发生一样。那是她少有地主动和我们进行身体接触——嘛,「少有」是指撇除了有攻击性的之后呢。
虽然我躲了,但没躲不过,只能放任她抱过来……
真的不算是有纪念价值的回忆,但我记得很清楚。想忘都忘不掉、毫无意义地清楚。
她把头搁在我的肩膀上,距离近到仿佛脸颊会碰到一起;我能闻到洋甘菊精油的气味,清新而有丝丝香甜,应该是沐浴露的味道。因为是打闹性质的拥抱,所以她把手环得特别紧,几乎让我透不过气来。那时瑞典的盛夏,气温和现在日本的秋天大致是相似的,都很清凉;于是她身体的温度,伴随着一种被勒紧的钝痛感,特别明确地传了过来。
那一刻世界像是定了格,站在我面前、刚被她放开的馨的表情,馨身后瑞典街道的景象,以及橘红色的夕霞,馨几声轻轻的苦笑,风流动的声音,她那一句“谢谢”,我都记得很清楚。
就是那句「谢谢」的错……害我之后一直有种很讨厌的罪恶感。说什么谢谢,明明她会走丢是因为我们故意恶作剧,都不怀疑一下的吗?而且明明被恶作剧的是她啊,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在,为这件事难过,呢。
都怪她太笨看不出自己被整!
哈?会像这样记得细节、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有什么特别,只是我平时记性就不错罢了。其他的事我也都记得啊,之前在游戏中心的时候,她也突然就从后面抱了上来,吓了我一跳……
(……可恶,怎么脑海里浮现的全是这种事情!)
但不管再怎么清晰,充其量就是个记忆,也还是有不肯定的部分。
比如说,那个时候从她身上感觉到的体温,我始终无法辨明自己记忆的虚实。
一般来说人的体温应该都差不多吧?馨的话,因为每晚都抱在一起睡,所以很好想象。但我印象中她的拥抱和馨是完全不一样的,她的温度似乎热得像是运行多时后的廉价电脑主机,即使松开后,我仍然觉得有种被灼痛一样的感觉——连心脏都有点痛。
不可能的吧,人的体温之间才不会差那么远。
(结果,模糊的记忆只留下了一种再确认的冲动。)
……什么嘛。莫名其妙。
我心烦意乱地放开了她的手。
☆
光一直把我拽行了十几米,才终于一把甩开我,馨也不再推着我往前走。两人站在原地,回过头来看着我,一副「你想怎么解释」的模样。
我有些纳闷。环和双子都是学校里有名的人物,他们应该都对对方有些印象,不过除此以外,他们压根没什么交集啊,然而光和馨的态度却很差、像是和环有仇一样。为什么?难道是剧情的反噬?因为现在他们还不应该相识,所以有神秘的迷之力量阻止了他们变得熟络……
要真的是这种展开就太中二了!而且如果会反噬的话,我的存在才是最应该被和谐的吧。
仔细想想,他们一向对谁都这么冷漠,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想不出个所以然,我干脆直接开口问。“怎么了啊……我不在的时候被高年级欺负了吗?早就叫你们别这么拽了。”
“让人等的家伙还敢大声说话么。”
双手盘胸的光一眯眼,没有像平时一样吐槽我的玩笑,只是恶意满满地开始找茬。
“我哪里大声了……”
“对了,这里怎么弄脏了?”
馨没有光那么暴躁,他看着我被染了冰淇淋的肩头,眼神略带嫌弃……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拼死赶过来的时候天上突然下冰淇淋了。”
智力正常、明显不会被我忽悠过去的馨已经放弃怀疑我的智商了。他直接用一种死寂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是什么无药可救的傻子一样……我被看得有点挫败,忍不住想换个话题。
“是我不小心蹭到别人的冰淇淋行了吗!?赶紧走啦——”
这次换成我催着这两人进场。他们没有再责问什么,只是偶尔会用一种略带探究的诡异目光打量我。
又出现了,这种熟悉的眼神——
每次我做了什么得罪他们的事情,这两人都会变得神经兮兮,然后像现在这样用目光谴责我。
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我在他们看不见的角度咽了下口水。他们喜欢积攒很多小过错、再一口气降罪于我……必须在他们爆发前搞清楚我做过什么才行,不然等下他们一口气数出来、我没法反驳的话,就只能通过接受过分的要求来道歉赔罪了。
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好几次,真是想起来都心酸,这些日子我可谓是吃尽苦头……
但我有对他们做什么不能被饶恕的事吗……?
不对劲啊,我最近明明很少和他们一起玩,根本没机会惹到他们啊。
——嗯?难道是我不小心覆盖掉光的游戏存档的事暴露了?
不可能!为了掩饰那件事,我可是足足爆肝打了三天来追进度啊!连上课的时候都拼命刷副本,《pers○na5》发售时我都没这么疯狂过,他应该不会发现才对!!
那几天真是黑暗到让我再也不想碰那款游戏了……就算发现了也不应该这么生气吧,我明明都把存档完美还原了,到底为什么!
糟糕,越想越觉得不妙啊……到底是哪件事暴露了?上次故意转发《某联盟4》剧透影评给他们的事?偷偷借光的自动铅笔来用然后弄丢了最后假装不知道的事?还是擅自拿馨借的书看时不小心把书签弄下来、不知道他原来放在哪一页于是随便塞上去的事?不小心拿错了馨的数学课本的事?啊……说起来他的数学课本还在我书包里……
——该不会全都暴露了?!
因为我还在思考对策,一路上我们都很沉默,气氛很僵,进了鬼屋之后才缓和了一点。顺带一提,虽然一点都不重要,但这个鬼屋的名字叫「吓一跳之家」,外面还贴满「陷阱注意」的警示,感觉很没有品位……虽然我知道这真的一点都不重要。
“请到这边去换上吧。”
“咦?”
迎上来的工作人员看了一眼我的衣服,就先带我去了一回更衣室。一问之下,他才告诉我这是镜夜前辈在刚刚用短信安排的。到最后还是麻烦到他了,下次见面要好好道谢才行,这简直是要用器官捐赠来报答的厚恩……
啊、啊哈哈,开玩笑的,回头买盒好看点的和果子走个形式吧。
工作人员拿来给我替换的是纪念品区卖的童装t恤。童装不是问题,毕竟我现在就是个要穿童装的初二小孩。问题是,拿到衣服后,我才深刻地注意到自己好像有点害怕老鼠。
其实打从来到这里开始,我就一直下意识避免去看那些印着某老鼠图标的东西了,只不过我倔强的灵魂不容许我承认这个事实,所以我一直假装没发现自己这个倾向。奇怪,以前明明是不害怕的啊,看来是这副身体的DNA在作祟……
我竟然变成了打从DNA恐惧老鼠的人,这可真是个大打击。
印在其他东西上的卡通图案我勉强还能接受,但要我穿在身上,我还是不可避免地有种不安的感觉……
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衣服上印这么多只米奇老鼠呢?
一只不够吗?为什么要用米奇老鼠铺满每一个角落?
为什么连一点空白也不愿留下……?我的眼睛该看哪里?
由于怕看见自己身上的米奇老鼠,我不敢再多看镜子,于是没什么兴致地出了更衣室。
刚出去就看见了已经在更衣室外面等着的馨。
不知为何,明明是因为我的衣服弄脏了才需要替换,但啥事都没的常陆院兄弟也被工作人员塞了两套衣服,他们还很自然地去换穿了。此刻馨正穿着花俏的服饰,是中世纪那种巴洛克风格礼服,白衬衫黑马甲西装裤,袖口领口衬有大量的蕾丝和花边、还系着丝绸领巾。整套衣服最具象征性的是长到快拖地的斗篷,外黑内红,还有很高的领子。
是吸血鬼的cosplay呢……可以打个九分了,如果发型可以换一换就更好,这个洋葱头一看就不是欧美复古风。
馨还在用有点微妙的眼神往更衣室里看,嘴张了张,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