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声音从李世民的身后传来。

李世民转头，只见一名少年郎悠然而立于道路**，一袭白袍在阳光下隐隐发亮，迎着阳光，那少年郎慢慢地朝着魏征等人走来。走到近前后，对李世民进行参拜，李世民大手一挥，本来魏征刚才的言语就已经把自己惹毛了，现在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不怕死的，敢给魏徵求情，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

那少年郎倒也没有拘谨，即便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就在旁边，也没有丝毫的恐惧和慌张，长孙无忌一脸茫然地打量着这个少年，看着看着，猛然间长孙无忌的目光被那少年衣襟上的一块玉佩深深吸引，面色逐渐变得惊骇。

因为这块儿玉佩曾经就是自己身上的，只是当年因为在凉州城下，突厥破城之前，赠予了一位舍命掩护他撤离的故人，如今又一次看到这块玉佩，怎能不叫他惊骇？虽然心中有许许多多的疑惑，但此刻他还是选择了沉默，因为毕竟皇帝还在旁边。

那少年郎走到魏徵的囚车前，淡然地说道：“魏大人，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你等之前为隐太子府旧将，自当忠于他，而如今，隐太子一党被尽皆铲除，尔等便是大唐的臣子，自然应当忠于陛下！”

闻言，边上的禁卫军将领常和大声喝道：“哪里来的少年？可知阻拦禁军该当何罪？来。”来人二字还没有喊完，便被李世民打断，说道：“让他说！”常和一脸委屈，退到旁边。

只见那少年慢慢走上囚车，看着魏徵等三人说道：“魏大人只知道忠于隐太子，而不知道忠于我大唐的江山社稷，虽忠却不是大忠，只知道守一个人的志节，却不知道为饱受涂炭的天下苍生做些益事，虽贤却不是大贤。”闻言，李世民长，孙无忌等人身躯微微一怔，表面上虽然平静得很，而实际上，他们内心早已被这句话荡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心情此刻已经开始变得炙热，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个一天下苍生为己任，回到了那个以大唐江山社稷为己任的秦王府。

他们自己都是南征北战了大半辈子的人，豪言壮语以前也停了不少，忠臣义士更是不知道见了几何，而今天，这句话可算是说道他们的心坎儿里了，好一个虽忠却不是大忠，好一个虽贤却不是大贤。从太原府起兵反隋以来，还从未见过世间之人能够站在如此之高的角度的来解释忠义二字。

隋朝末年时，乱世枭雄不知有几何，王世充，窦建德之辈，李密，刘武周之流，还不是被大唐一统天下了吗？还不是灰飞烟灭了吗？忠义，是有，但是能够站在天下苍生，江山社稷的高度来看待忠义二字的，多吗？即便是房玄龄和杜如晦的理解，也不过如此吧？

魏徵等三人听了那少年的话，也是心中也是十分震撼，自己内心最脆弱的地方，仿佛被穿透了，能说出如此高义的语句，想必也一定是一位忠至之士，便扭头看向少年，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错不了的，那少年外表与自己的一位故人颇为相似，同样的剑眉星目，同样的一表人才，目光坚毅而又深邃，难道是他的后代？

正在几人还沉醉在刚才的震惊中时，那少年又开口道：“做忠臣易，做大忠臣难，做贤者易，做大贤者更难。这样的道理，我想以魏大人的才智，应该不难理解。”

“魏大人一心慷慨赴死的志节值得学习，然而，仔细想来，魏大人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们几个就这样死了，对得起那已经在九泉之下的太祖皇帝吗？对得起那些死在突厥人屠刀下的大唐烈士吗？对得起生养我们的父母吗？对得起大唐的江山社稷吗？”

“魏大人，王大人，韦大人，你我皆是这大唐的子民，生，我们是大唐的人，即便是死了，我们也是大唐的死人，今天，这大唐江山满目疮痍，这天下社稷饱经战乱，这黎民百姓还在忍饥挨饿，嗷嗷待哺，放着这么多对天下苍生有益的事不去做，而在这里一心求死，这是对陛下的不负责任，也是对大唐的不负责任，更是对这饱受战乱之苦的天下百姓的不负责任！”

那少年的话，犹如巨龙咆哮般，毫不掩饰地闯进了众人的耳朵，只听得李世民热血沸腾，感觉自己那一腔热血就快要按捺不住了，直听得魏征等人一脸惭愧，直听得长孙无忌一脸骇然。

这哪里是一个少年能讲出来的话？这分明是就是一代大儒的语句啊。

魏徵等三人此时已经完完全全地听懵了，他们听得出来，这些话是发自肺腑，这些话里，仿佛又一种魔力，把他们三个人一心求死去追随隐太子的心态在此时此刻荡然无存，在监牢里，那多日以来压抑在他们内心里的那种阴霾，抑郁还有惆怅等情绪一扫而空。

他们身上那种读尽天下圣贤书，誓为天下苍生死的热血傲骨，在这一刻又重新回来了。

天气是晴朗的，秋风是清凉的，而他们身体的血液，是沸腾的，他们的内心是滚烫的。

良久，魏徵道：“如果我出任大唐的谏议大夫，陛下能答应臣的第一条劝谏吗？”

闻言，李世民难掩自己心中的激动，点头说道：“你尽管说。”

“改，厚葬隐太子！”魏征直截了当地把心中藏了很久的想法说了出来。

听到厚葬隐太子，李世民微微一皱眉头。

厚葬隐太子，难啊。

是啊，如果厚葬隐太子，那势必让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将领和兵士们陷入绝望，自己又怎能对得起这些一心为了自己上位而战死沙场的人？百年以后，九泉之下，又有什么面目去见他们？

可是如果不厚葬隐太子，那么，他为了上位而杀死兄弟，逼父退位的行为，将跃然于史书之上，那么，满朝文武将如何去看待自己？自己的儿子李承乾，李恪等后辈又将如何看待自己？会不会学着自己再搞一个玄武门之变，然后逼自己退位？天下百姓，后世之人又会如何看待自己的功过是非？

李世民一时间心头五味杂陈，仿佛此刻正有两个自己在内心中不断厮杀，自己就快要被完全的撕裂了。

场面一度陷入了一种尴尬，所有人都默然的地站在那里，不说一句话，现场落针可闻。

在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李世民艰难地终于做出了他一生中最难的决定。

李世民决定支持魏徵的想法。

而就在李世民准备点头答应的时候，长孙无忌突然跪地，嚎啕道：“陛下！玄武门死难的弟兄们能答应吗？”

场面再一次沉寂了下来，李世民又一次陷入了刚才的思想斗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