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晏玉愣了愣，在黑夜中睁开眼睛，道：“不是不肯，是不忍。”

“不忍？”

徐晏玉道：“不知道小姑姑有没有跟方公子提起过她的母亲。”

方诩之皱了皱眉，记忆中戚蓉只提过她母亲一次，是在客栈里随口提及的，算不上跟他说起，于是他摇摇头。

徐晏玉暗叹一口气，有些事情，让方诩之知道也未尝不可。

他能看出，戚蓉待方诩之是有不同的，就连戚蓉自己都没发现，在不知不觉中，她的目光总会在无时无刻停留在方诩之身上。

徐晏玉道：“她也不是不提，只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何处提起，她母亲的模样，她母亲的身世，以及，她母亲为何而死，蓉儿都不知道。”

这是徐晏玉第一次在方诩之面前不称戚蓉为小姑姑，撇去辈分来谈，自小到大，与其说他们是姑侄，不如说，他们是兄妹。

“师祖母不是江湖中人，她出生于世家，长于庙里，是汝南的贵女，自幼患有心疾，怀着蓉儿那年，师祖突然接到了穆王爷从边关发来的急信。”

徐晏玉顿了顿。

方诩之太阳穴处倏地一跳，汝南能称得上贵女二字的，只有汝南王的女儿。他所知道有一桩陈年旧事，是关于汝南王府的庶女私逃，一时间成为王公贵族的饭后谈资。

原来那个摆脱命运，从家庙里私逃的郡主，就是戚蓉的母亲。

徐晏玉又道：“师祖本来犹豫不决，但穆王爷早年间对他们有恩，再加上，边关战事吃紧，已经到刻不容缓的地步，师祖母便劝师祖入凉州助穆王爷。师祖出谷一月后，师祖母生产，心疾又犯了，生下蓉儿后，她日日不安，又添忧思，在几个月后，过世了。”

徐晏玉说起十五年前的那个寒冬，面容凝重。

那是一个比往年寒凉的冬天，天空飘着一块一块遮天蔽日的大雪，戚自天从边关归来，已经是戚蓉娘亲过世的半年后。

戚自天出谷一年半，归来时风尘仆仆，一身衣衫褴褛，风雪更深。他一脚踏进烟霞谷时，抬眼便见满堂卦幡，没见到妻子身影，心先凉了半截。

迈着愈发沉重的步伐，他一步一步走向烟霞谷中的吹花小筑，小院萧索，冷冷清清。

徐晏玉跟着爹爹走进吹花小筑的大门，见到了此生难以忘怀的场景。

戚自天赶了一个多月的路程，夜以继日，眼皮青紫，恍若行尸走肉一般，他死死看着吹花小筑摆设上系的白条，不可置信地冷笑两声。

他敛目推门进到屋中，只见正堂中间摆放着孤零零地灵牌，戚自天走近，颤抖的手一寸寸摸过灵牌上的每一个字，没等徐舟将劝慰的话说出口，他先将郁结在心的一口黑血吐出来，一睡不醒。

自此之后，戚自天半梦半醒的过了三年，身在世间，心却已经死了，醒的日子里又多是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模样，在吹花小筑中紧闭房门，任谁也敲不开。

直到有一日，余老前辈抱着年幼的戚蓉来到吹花小筑前。

徐晏玉道；“我第一次见到蓉儿，也是那个时候，师祖母生产时，我还不在烟霞谷中。来了之后，一直被我爹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只听人说师祖母生了个女儿，那个从没见过的小姑姑，在师祖母死后，已经被东边的余老前辈抱走了，就连师祖母的尸体，也被余老前辈带回了东边的细雨阁。”

方诩之问道：“戚前辈那个时候，还能认清人的模样吗？”

徐晏玉摇摇头，“那会儿师祖已经神志不清了，我爹有一日去吹花小筑送饭，被师祖一掌意外重伤，险些没命。”

那件事后，烟霞谷中谁都不敢靠近吹花小筑一步。

余老前辈将小戚蓉放在吹花小筑前，厉声道：“早就听说戚自天回来了，却让我白白给他养了几年女儿，这世间没那么好占的便宜。”

说完，便拂袖离开了，头也不回。

那时的小戚蓉从认人记事开始，就跟着余老前辈，从没见过吹花小筑门前站着的所有人。被他莫名丢下有些委屈，嘴一瘪，眼眶里挂着泪花，磕磕跘跘的追了两步，见余老前辈没有回头，赌气没追上去，也不哭了，就坐在吹花小筑门口。

徐舟拿着糕点蹲在地上，哄了她小半个时辰，才把她哄得喜笑颜开。

小戚蓉从小就有一双清亮地眼睛，她黑白分明地眼眸看着徐舟问道：“你是我爹爹吗？”

徐舟手里的糕点掉在地上，让小戚蓉眉头一皱，想捡又不想伸手去捡，有些可惜的舔了舔嘴唇。

徐舟道：“我不是你爹爹，是你师兄，你想见爹爹吗？”

小戚蓉摇摇头，皱着脸道：“爹爹不是好爹爹，太师叔说，爹爹不要蓉儿了。”

徐舟伸手摸摸小戚蓉的头，道：“蓉儿的爹爹不是不要蓉儿了，他是生病了，他不知道蓉儿还在。”

“娘亲也是吗？”戚蓉抬起脸，一脸天真，“太师叔说，娘亲是因为爹爹才不在的，见了爹爹，他就能把蓉儿的娘亲还回来吗？”

幼时童言无忌，很是伤人，徐舟面色微沉，只能默默承认，戚蓉小小年纪已经知道得够多了，他终究还是不忍再告诉戚蓉，她的娘亲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