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密院主使钱肃自从昨日听司天鉴报紫薇星动后,整夜寝食难安。
他推说身体不适,辞去早朝,坐轿子悄悄走西华门来到慈溪宫,先毕恭毕敬地在外面站了会儿,等太后梳洗罢,用过早膳,才跟着宫女踱步来到近前。
太后正在瑞兽多宝童子花卉纹镜前端详自己的发髻,钱主使跪下行拜礼,待两侧侍女退去后,开口问安:“太后康健。”
钱太后笑笑,理理自己牙色锦缎暗团花纹凤披,眼睛仍一动不动注视着银族进贡的铜镜,悠悠地:“难为兄长时时都来瞧我。”
“臣——”主使犹犹豫豫,欲言又止,虽然是从小长大的兄妹,但实际上并无血缘,半晌只敢抬眼皮偷偷观察对方的神态,发现太后一脸冷淡,明摆着不想搭理自己。
眼前妇人虽年岁稍长,眼角皱纹微生,但绝代风华全在一双横波目里,流连在高高挽起的灵蛇髻上,手中珍珠取下又放上,摩挲在秀发间,微皱眉头。
他谦卑地侯着,静耳听院子里宫人浇花逗鸟,良久才试探地挪挪脚步,凑过来低语:“昨夜司天鉴说紫薇星耀,臣觉得——”
眼前人仍旧并不吭声,好似没听见般,又捡起镜边的翡翠玉簪往发髻里推。
钱主使身子压得更低,声音略微提高,一字一顿地:“如今这晏瑜然不过弱冠之年,就身为枢密院副使,最近陛下又封了三衙殿前司,军队里的人对他推崇备至,只怕太师府的权利太大。”尾音拉长轻飘在空中,刻意强调权利太大这四个字。
钱太后轻淡地嗯了声,语气里露出不耐烦来,“主使,若戎狄再来犯,兄长可愿意带兵迎敌啊?”略带讥笑。
“这……”退后几步,瞬间大汗淋漓。
太后叹口气:“钱家权势已盛,劝兄长莫要贪心,瑜然的事我心中有数。”
“是。”
此时执政的是大穆朝第五代帝王,初登基时只有六岁,不足髫年,朝政主要由太后钱氏把持。
如今陛下虽然已亲政,但钱太后朝中势力颇多,根深蒂固。
太后本姓钱,名水芙,出身平凡。钱家是江南小户,她是钱县令的养女。养父在她小时获罪流放,水芙被押入宫为奴。
她美貌聪颖又左右逢源,一路青云直上,深得当时皇后的喜爱,没多久就被派到太子身边侍奉。
太子性情温和,对钱氏的柔媚甚为喜爱。登上皇位后,排除异己封为贵妃,后宫六院形同虚设,兄弟姐妹皆入仕封侯,可惜钱贵妃不能生育,先帝便也没有自己的骨血。
临终前又让她戴上凤冠,听从钱皇后的建议,从宗亲中选定如今的陛下继承皇位,由太后与太师共同扶持。
太师本是先皇重臣,但钱太后一手遮天,权利达到鼎盛:哥哥钱肃管理军权,为枢密院主使;三司使掌握国家经济命脉,也由钱肃夫人的叔父欧阳氏担当。
晏太师聪慧,懂得要避锋芒,索性两耳不闻窗外事,平时游山会友,好让太后对他放心。
太师的大公子瑜兰身体弱,并未正式入仕,瑜潇是女儿,出生时封为郡主,唯有二公子瑜然官居要职。
钱太后并非不忌惮这位太师的二公子,只是自先帝当政以来,朝中奢靡之风严重,人人安于享乐。
廉颇老矣,青黄不接,外族民风彪悍,常在边境犯乱,朝中迫在眉睫需要个骁勇善战的上将军。
二公子瑜然十五岁从军,果敢干练,生于贵胄却不贪恋荣华,边境上履历战功,光华难掩,属于不得不封。
太师反正不问世事,不若借瑜然一用。
待钱枢密使离开,太后瞧瞧铜镜中容颜已逝,轻触斑白秀发,默然失神,“先皇,妾身如今也已年华不在。”
她是年岁长了,心里也生出几分淡薄,陛下已经成年,亲政后并不安于她的掌控,翅膀越来越硬。
不只是瑜然三衙殿前司的任命并未找她商议,就连掌管政务的中书省左右仆射,言语中也想换掉。
钱太后是何等聪慧之人,只是笑说老身不管政务,全凭陛下做主。她心里明白,今儿兄长说的是瑜然,其实也是为了左右仆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