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赵三祥好奇地探头。
“我且问您,您借这笔银子的时候,可是打了欠条?”
“这是自然,刘二喜那人最是较真,从不借糊涂钱。”
“好。那么欠条上,借钱的那一方,写的是谁的名字?”
“写的是我儿的名字。唉,提起这事就戳心窝子。“
赵三祥重重叹口气。
“我儿子当年出息,中了举后进京赶考,但家里的现银刚好全折进酒铺了,为了周转,我儿子找刘二喜借了点盘缠。可惜……唉,我儿进京没多久就殁了,我这酒铺又没个样子,所以一直凑不出钱还给刘家。”
秦山芙点点头,“我懂了。其实依我看,您抵死不认这账就行了,而且不认的理由,怕是连韩知县都挑不出毛病来。”
赵三祥眨巴着眼睛:“什么理由?”
“自然是拿欠条说事,这欠条压根没您的名字呀。”秦山芙理直气壮。
赵三祥却很心虚:“可这、这……这是我儿的债啊,父债子偿,子债父偿,岂不是天经地义?”
秦山芙不认同地摇摇头:“天是什么?地是什么?这规矩难道还能大得过《大宪律》的明文规定?这律法上只说了借钱人还钱,可没说借钱人的爹也得跟着还钱。”
“这……”
“那我再问您,您这儿子,成家了不成?”
“倒是成家了,成家时还给盖了一间屋子。”
“这不就是了。您儿子早已成家立业,就算还债,也得是从他自己手里的钱想办法,又不是那懵懂无知的稚童,还想一丁点责任不担?”
“可、可我儿不是……”
“这就更好办了,《大宪律》写明了的,借债人若身亡,则债销。”
赵三祥一愣,慢慢地,开始双眼放光。
“妙啊!妙啊!我怎么就没想到翻律书呢!没想到还有这种规定!”
“这律法里的机巧多着呢。”秦山芙笑意盈盈,“怎样,赵掌柜,如果他日刘当家给衙门递状子要你对簿公堂,您能否聘我做您的讼师,让我替您去到公堂上辩上一辩?”
赵三祥抿了抿嘴:“这……要钱不?”
秦山芙心里翻了个白眼,不要钱,她废这般口舌作甚?普通人家一辈子能遇几次官司?她这门生意吃的就是过路客,一刀宰透才合算。
但是第一单案子不好漫天要价,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是最重要的。她得借这个案子再好好表现一次,让大家以后遇到事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秦讼师帮忙。
秦山芙敛了敛笑意,露出点苦相道:“赵掌柜,您看我一个弱女子,刚刚独立门户,生存也是不易,仗着对律法熟悉些,前几日又有过堂审的经验,所以就想当个讼师糊口。您这桩事,银钱咱们好商量。一吊钱,您看是否可行?”
秦山芙卖完惨再卖好,赵三祥一听她这么说,琢磨了一下:“行吧,就按你说的办吧。”
秦山芙起身笑道:“那我就等赵掌柜您的消息了,如果刘当家去递状子,您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
“好说,好说。”
赵三祥连声答应,末了赶回家中找自家媳妇说道这事了。
这厢秦山芙刚转身准备回自己的铺子,竟见韩昼还立在门口,未曾离开。
而且这个娇气包生怕被晒到,就堪堪立在门槛内伸长脖子巴望她,一旦碰着点阳光,就立刻缩回阴凉处,好像那日头是盆碰不得的炭火似的。
秦山芙诧异地打量他一眼,然后目不斜视走过他身边。韩昼连忙跟上。
“秦姑娘可是要帮那赵三祥打官司?恕我直言,那赵三祥可不是什么好人。”
秦山芙闻言脚步一顿,转身望他:“韩公子,一个人是不是好人,那是令尊这个知县大人该断的事。我一个小小讼师,不怕你笑话,只认钱,不认人。”
韩昼一愣,吃惊道,“那照秦姑娘这么说,如果是那恶贯满盈的凶犯,只要给钱,姑娘也会为其出头?”
秦山芙依旧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只要钱给够,又有何不可?”
韩昼呆了呆,竟一时无言以对了。
眼前的年轻女子根本懒得搭理他,一边敷衍似地回他话,一边整理架子上的书本。韩昼干站了一会,忽然觉得没了趣味。
那日见她公堂之上义正辞严,挺直腰板历数歹人罪行,条理分明,气势磅礴,令他着实另眼相看。
可惜,他曾以为她一身铮铮侠骨,不想也是那些见钱眼开的流俗之辈,全然不值得他今日特意拜访。
“我当姑娘是立志惩恶扬善的高洁傲岸之人,不想……”韩昼笑了一下,甩开扇子扭头就走,“姑娘好自为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