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市30余年来，天都市正稳步地向前迈进。在一般人看来，她是当之无愧的科技之都、文明之都，里面的人安居乐业，外面的人心向往之。然而，一些科学家们却忧心忡忡：和30年前相比，天都市发展的脚步正在逐渐放慢；国师已经很久没有推出有份量的科技创新；皇后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力正在逐步萎缩，他曾经像个杀伐决断的统军元帅，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现如今却重病缠身、垂垂老矣……

天都市也未像皇后设想的那样，逐渐演变成一个由纯粹的科学家们组成的乐园。她有她自己的进化方式，既不完全听从皇后的指令，也不野蛮生长。她变得越来越复杂，即便是科学家们设计了各种精巧的制度和仪器，也难以驯服她的脾气。科联审时度势，先后推出一系列改革措施：精简行政区划，缩短市民等级，培养中间阶层，推行市长普选……与此同时，为了有效应对日益繁杂的市民事务，科联又不得不在理事会办公室增添了更多的内设机构：技术科、规划科、统计科、调查科、民政科、宗教科、外联科、环境科、艺术科、教育科……它巧妙地隐藏在市民会议和市长的背后，职权迅速膨胀，并逐渐发展成一个面目狰狞的庞然大物。

更令皇后痛心的是，随着自己年事渐高，对科联的掌控力有所减弱。科联理事会会员们趁机党同伐异，在各自的科技公司建立独立王国。人都是自私的，这也可以理解。但最可恨的是有人胆敢反对皇后，并且隐隐形成了一股势力。虽然这股反对势力暂时还未占上风，但因为皇后身体欠佳，反对派渐有坐大之势，在某些方面和皇后针锋相对。这些反对派把自己标榜为改革派，把皇后的党羽称为守旧派，刻意破坏科联团结，令皇后十分不悦。

时至如今，科联理事会每周一都要召开行政例会。例会由科联轮值执事主持，理事会办公室各科科长提出议题，经会员讨论后由轮值执事作最终决定。轮值执事由理事会3至27号会员轮流担任，每次轮值一周，负责主持科联日常事务。例会上的议题通常不搞民主投票，由轮值执事做出最后决定。所以在法理上，轮值执事的裁量权很大。科联行政例会全年雷打不动，参加人有理事会成员、办公室主任和各科室负责人。

这天是周一，上午九点钟，科联召开例会，会议编号**。这是一个椭圆形会议室，里面参会的人都是天都市最有权势的人物。只见理事会轮值执事坐在椭圆的一端，其左手边坐的是理事会会员，一共两排24人，加上轮值执事，正好是25个科技公司的代表。皇后和国师已经很久不参加此类例会了。轮值执事右手边是各科室负责人，一共两排28人，对应28个重要科室。

本周轮值执事是科联理事会18号会员，绰号“半坡”，主管能源科技。半坡是当年“哪吒”计划发现的神童之一，也是核能开发方面的权威。他完全掌握了核能的秘密，最为人称道的成就是发明了可以普通民用的核聚变反应堆。该反应堆可以在粒子层面控制核反应，从而可以为手机、汽车、电脑等民用产品提供近乎无限的能源。半坡非常崇敬北宋的大文豪苏轼，性格谦虚谨慎，学术成就高，人情世故练达，年龄也不大，是个很有前途的家伙。

各科室按照编制顺序做汇报。所谓的编制顺序，其实也就是科室成立先后的顺序，并不严格区分大小轻重。科室负责人大多是年轻有为的科学家，学而优则仕，被科联理事会委以统领科室的重任，对理事会负责。

环境科先作汇报，科长说道：“近3天，全市各项环境指标正常。美中不足的是，C类区环境指标仍然偏后，个别社区在一些角角落落里出现了涂鸦现象。有些涂鸦，不堪入目，内容反动，我科已经把相关线索通报给调查科。”

半坡脸带微笑，说：“环境科长工作认真负责，这点要肯定。只是关于A类区、B类区、C类区的说法，以后不要在会议提了。毕竟这是正式场合，会后要形成会议纪要。假若老是把行政区私下分为ABC类，多少有些歧视的意味。这个问题之前已经有轮值的主席讲过了，希望下次注意。第二嘛，这类行政区的居民大多为黄山原住民，虽然已经到了第二代、第三代，但人口素质的优化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实现的。你们环境科要想想其他办法，比如设置奖励制度，调整环境评分的权重，依靠政策制度来引导他们保护环境卫生。这个问题，你们要拿出个具备可行性的方案来。第三，有涂鸦的社区，是哪个社区？内容反动，具体指哪些内容？”

环境科长是个资历颇老的科长，平时颇有怨词。当年环境科最先设立，地位却逐年下降，不被科联重视。科长本人熬白了头发，即将面临退休。眼见抛出的问题引起半坡的重视，环境科长赶紧回答说：“有涂鸦的社区是丙辰社区。”原来当年行政区划改革，24个行政区被缩编为10个行政区，按照天干编号，从甲编到癸，240个社区被缩编成60个社区，按照天干地支的顺序编制编号，从甲子编到癸亥。“丙辰社区在60个社区中排位靠后，属于壬区，居民多是黄山的土著，主要从事种植业。发现涂鸦的地方是在社区文娱中心负一层，之前一直闲置，后来被社区的年轻人用作地下聚会的场所。这些涂鸦既有无聊的率性之作，又有居心叵测的讽刺诗。最敏感的是一首长诗，内容是‘黄山天都峰，飘飘若仙境。先祖世居地，子孙披其泽。如今有科联，奇技压天工。夺我祖先地，牵我入牢笼。锦衣玉食地，富乐安享时。我独思往昔，怡然何所拟。松迎黄山壁，云绕天都峰。春来登险峰，秋至饮菊酒。来去皆自由，林泉是吾家。往事皆如梦，何处是故乡！’这首诗下面，附和声一片，大多是污蔑当局的胡言乱语。”

环境科长说完，底下一阵窃窃私语。半坡看看左手边的同事，离自己最近的是3、4、5、6号会员。他们都是天都科联的创业元老，很早就和皇后并肩作战，在科联享有崇高的威望。此刻，这几个元老表情平静，或认真翻阅手中的材料，或端茶慢饮，似乎丝毫不为之所动。

眼见元老们不作声，半坡只犹豫了几秒钟，便果断说道：“舆论自由乃民主社会所必需，我们天都市当然不会例外。这首长诗出自黄山土著，虽然作得拙劣，毫无韵脚可言，却也反应了市民素质的提升。天才往往出自草根，我们万不可因为居民等级低，就轻视了他们，万不可因为他们批评了当局，就敌视他们。同时，这些涂鸦也反应出当地居民对当局存在一些不满，我们有必要下去做个调研，收集居民所思所求，特别是要掌握他们对当局的意见，这个调研由统计科具体负责。但是，这件事也不能就此放过。调查科要深入进去查一查，弄清楚这些涂鸦是有组织的还是个人行为？弄清楚这句讽刺诗是单纯的牢骚抱怨还是背后有阴谋有行动？弄清楚当地民心向背，支诗这首讽刺诗的有多少人，支持当局的有多少人？我们为全体市民提供了优渥舒适的生活，外面很多人做梦都想成为天都市民。我们欢迎真诚的批评，虚心接受民众的意见，但决不允许有人既享受着优渥的福利待遇，又对当局肆意污蔑，往天都市身上泼脏水。这件事挂在我名下，由我负责跟踪处理。”

半坡讲完，赶紧观察元老们的反应。只见元老们大都点头称是，有的还向他投以赞赏的目光。半坡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做轮值执事可必须谨言慎行，丝毫不能犯错。这是一种很好的表现机会，但假若粗心大意，就会弄巧成拙，在元老们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