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主今日起得极早。
冬晨的风冷冽刺骨,她生来畏寒,屋里彻夜燃着炭火,床榻上细致地铺了华美的狐绒。
少女乌压压的墨发散乱地披着,肤色似玉璧极白,黛眉清瞳,明艳惊人。
翠袖细致地替她描了如远山含黛一般幽雅清艳的眉。
皇室的及笄之礼一向繁复琐碎,小郡主尚睡意昏沉间,便被一干侍女从衾被间挖出来推到梳妆台前。
及笄当日该由宗室中德才最高的长辈为她挽起发髻,着皇室礼服,再簪上繁琐奢华的冠钗。【注①】
小郡主生就极美,此刻墨发披落不着寸钗,一袭素色衣裙非但压不住她无边的丽色,反而平添了几分出水芙蓉般浑然天成的幽雅与灵动。
她肤色极白,鸦羽般微敛的眼睫轻轻一颤,更将一张明艳而矜贵的脸勾描出几分娉娉袅袅的芳华。
楚流萤眉眼静默,细细摩挲着那枚曾被摔得裂痕遍布的云河飞仙玉佩。
天和城中能工巧匠多如繁星,小郡主颇费了一番苦功,才终于请一位早已闭门谢客的老匠人出山,拿纤细如发的金丝将这枚碎痕斑驳的玉佩修复完好。
若隐若现的金丝恍如万丈愁雾里乍破的天光,自滚滚云河间丝丝缕缕地穿透而来。
巧夺天工。
楚流萤生来孱弱,自打从娘胎里出来,便全凭秋图一剂药方子吊着条性命。
江南有民间传言道,云顶灵溪寺有佛光庇佑,最是灵验。
只要心诚,便可求得佛光显灵,以圆平生所愿。
彼时临王妃白竹娴诞下这么位体弱多病的小郡主已是几经生死。
她尚没坐满月子,便拖着病体,一步一跪从山脚下直叩到云顶寺门,才得了这枚灵质非凡的玉。
仆从僧人皆劝不动她,只好在前头一阶一阶扫着冰雪。
江南接连半月的暴雪,也竟在那日为她留了片刻的晴霁。
所有医师皆摇头叹说这小郡主孱弱将死,恐怕已是回天乏术。
这被下了必死断言的娇弱女婴,却紧攥着玉,捱过了江南那一场千古未有的暴雪。
然这么个千娇百宠的小宝贝疙瘩实在命途多舛。
一岁失足跌落寒潭,两岁时突发高热接连几夜不退,三岁回京又在围猎场中孤身撞入了狼群之间。
她佩着那枚质地莹润的玉,尽皆扛了过来。
回云顶灵溪寺还愿时,老方丈终于告诉她,这玉是他游离偶得,本非凡品,又在庙中受了四十年的香火供奉。
楚流萤跪谢了恩德,想要物归原主,却被老方丈淡笑着回绝了。
“这灵物乃令慈诚心为小施主求来的,便留着罢。”
老方丈拨着手中念珠,慈眉含笑道。
“待小施主成婚之际,便可转赠良人,庇佑他平安顺遂。”
彼时豆蔻之年的小郡主满心念着她的长凛哥哥,要他一生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这飞仙佩曾受土蒙尘,却也终于同她十二年漫漫无终的倾慕一样,守得云开见月明。
小郡主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入锦盒,放入了王府备下的用以回礼的箱笼中。
照天和城的传统,纳征之日女方当以手绣的衣帽鞋袜为回礼赠予男方,是为完聘。【注②】
那枚承载着非凡意义的云河飞仙佩便静静躺在小郡主亲手绣制的衣物间,像是泊于静河的一叶孤舟。
侍女引她一路行至正殿内堂,临王夫妇早已端坐在席,正陪同主座上的皇后品着茶。
当朝皇后白静娴与临王妃白竹娴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姊妹,同出于白国公府嫡室。
白静娴膝下三子,却无一个女儿,从来都将这乖软聪明的小郡主捧在手心里。
见她来了,忙搁下手中的茶盏招呼道:“糯糯,来。”
楚流萤小跑着迎上去,窝在她怀里柔声唤了句小姨。
堂中早已周全地备下了礼乐,傅长凛却仍不见来。
白静娴捂着小郡主微凉的双手,一眼便猜透了她心中所想:“吉时尚早,糯糯要等的人还未能来,便暂缓一缓罢。”
小郡主靠在她怀中,乌压压的长发松软如云,是极流丽澈净的墨色。
自这小宝贝疙瘩被指婚给那位深不可测的傅丞相,她便鲜少再有机会这样拥着这娇软可人的小郡主说上两句知心话。
临王夫妇半是感伤半是欣慰的瞧着已然出落成了亭亭少女的小郡主。
心下纵有万般不舍,亦只能等着傅长凛携万贯聘财而来,将礼单与约定的婚期一并奉上。
堂上热茶换过三轮,天际都已翻起了鱼肚白,翠袖再度低眉顺眼地来报,吉时将至了。
傅长凛仍无踪迹。
皇后早已心生不悦,只是碍于今日是这小漂亮的及笄之礼,不愿惹她伤心。
她揉了揉小郡主流泻如瀑的黑发,宽慰道:“傅相约摸是被甚么政事绊住了脚,索性这及笄礼,他不来亦无伤大雅,我们先开始罢。”
皇室规矩森严,吉时既已将至,便万无耽搁的道理。
楚流萤后退一步,朝皇后行了宗室大礼,又一一跪拜了双亲。
侍女引她跪坐软席之上,皇后便取了桃木梳来替她挽了发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