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萤辉里岸旁垂柳染了雾气,灯市影绰。
十里长淮蜿蜒九转,重楼高阙间夜色沉沉,辉煌错落的灯火倒映水上,恍如满盛的星河。
“郡主,你的花灯!”
侍女气喘吁吁地追上,将鱼龙飞舞的花灯塞到少女手中。
“翠袖,你太慢啦。”
少女绾了精致的朝云近香髻,一半如瀑的墨发披在肩上,发间洒金镂花步摇明艳惊人,引得灯市上熙攘的少爷公子们频频驻足。
她轻喘着明媚又张扬地笑,吐息间娇俏的虎牙如贝珠轻闪:“你留待此处罢,我自己去寻他。”
翠袖被这粲然的笑意晃了眼,回神时少女早已被没入了熙攘的人群中。
天和城民风开放,七夕灯市上互相倾慕的男女常会交换花灯,一同游船。
适龄的未婚男女若在灯市上偶遇了合眼缘的小姐公子,亦可互赠花灯,相约畅游灯会。
楚流萤原是约过傅长凛的,被他借政务繁忙之由一并推却了。她有些丧气,方才却竟然在河岸另一侧撞见他颀长的身影一闪而过。
楚流萤提了烛火微明的花灯穿过石桥,遥遥望见了他清晏的侧颜。
男人长身立于闹市之中,眉眼皆隐在晦暗不明的光影间,神色讳莫,却又于朦胧出透出无限光华。
锦衣长袍,风华无二。
楚流萤略微运了轻功一路飞奔过去。
“长凛。”
楚流萤尚未来得及开口,便有一道女声先她一步唤了男人的名字。
傅长凛似乎拧了拧眉,但终归没有说些甚么。
他转身顺着那道声音接过了那人手中烛火辉辉的花灯。
楚流萤动作一顿,却一时来不及收住内力,踉跄着扑到傅长凛跟前。
她终于真切地瞧见,原来傅长凛身侧,还立着位出水芙蓉般的姑娘。
傅长凛似有所感地回过头,便一眼撞见他的小郡主满脸的惊愕与艰涩,往常水一样的黑眸里似乎盛满了碎冰,不复初时的流光盈盈。
楚流萤下意识地将花灯往身后藏了藏——这原是要送给他的。
“长……”楚流萤顿了顿,一句“长凛哥哥”在口边绕了又绕,终于还是改口道:“傅相。”
傅长凛面色一寒,心底似乎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意味涌上来。他忍了忍,仍旧寡淡又疏离地立在原处,似乎并没有开口的打算。
男人权势滔天,是朝野中无人胆敢抗衡的存在。此刻通身气魄凛冽慑人,隐隐透着怒意。
楚流萤心下艰涩,飞奔向他时的雀跃早在刹那间散了干净。
她自幼受皇族教养,生得一身傲骨,举止间皆透露着皇族独有的张扬与锋芒。
此刻心底分明落寞至极,亦只是风轻云淡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傅相今日要忙的政务,原是伴美人同游啊。”
傅长凛不悦地拧眉,并不辩驳甚么,只是冷声诘责道:“郡主尚未及笄便独身入七夕灯市,这便是临王府教给你的规矩么?”
一派冷厉的神色刺得她生疼。
楚流萤如鲠在喉:“傅丞相佳人在怀才是好生风流,这位姑娘……是你的心上人么。”
一旁淡粉色罗裙的娇俏姑娘自然地挽上傅长凛垂在身侧的手臂,讶然道:“长凛,这位是……”
傅长凛一时缄默不语。
他一向最是冷漠寡情的,连她攥一下衣角都不给,眼下却肯教旁人挽着手臂,一副亲密无间的姿态。
楚流萤一时百感交集,却又听得那粉衣少女道:“啊呀,是妹妹糊涂了,这位姐姐想必便是名动京城的映霜郡主罢。”
名动京城——明里暗里嘲讽她痴缠傅长凛。
傅长凛依旧漠然立着,冷眼任由旁人阴阳怪气地折辱她。
那人盈盈施了一礼,傲慢挑衅道:“定远侯府长女应欢见过郡主。”
楚流萤自幼学的便是治国之道兵家策论。
定远侯自树一军,骁勇善战所向披靡,太尉于军事上往往受限于侯府鳞军。
傅长凛虽把控朝局一人之下,军事大权却困囿于此。以他的野心与宏图,势必要将定远侯府收归麾下。
只是楚流萤不曾想到,原来竟是这样的收法。
见她神色浅淡一派清孤,应欢不甘心地补充道:“听闻郡主姐姐倾慕长凛已久,手中的花灯想必正是为长凛准备的罢。”
傅长凛这才留意到她双手藏在背后,隐约露出一点痕迹。
想到这大约是小跟班亲力亲为做来赠予他的,傅长凛面色稍霁,心道这侯府长女虽蠢,倒也有些眼力。
傅长凛面上仍漠然而寡淡道:“女儿家合该矜持些……”
“不是。”
傅长凛呼吸一窒。
又听得她道:“不过是随手拿来赏玩罢了,这六角宫灯临王府还有的是,应大小姐若实在中意,本郡主他日差人送去贵府几只便是。”
天和城时有夜风,少女双蝶绣罗裙层层里摆因风鼓动,褚红色仙鹤踏云披风上灯影散落,丽色惊人。
宫灯烛影摇曳,她音色迷蒙仿佛月笼云纱:“只是有一点,听闻应大小姐二八年华,本郡主尚未及笄,恐担不起你这一句姐姐。”
应欢脸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