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他伸出手指,渐渐向帘门凑近。
“贵客的马车,可是这一辆?”
一道声音冷不丁响起,只隔了一道木板,吓得他顿时缩回了手。
等到回神,谢宣才意识到这是一道完全陌生的嗓音,略显苍老,再听话中内容,他心中有了大致猜测。
是客栈的老板。
“车上还有人。”赵彻应道。
客栈老板沉默片刻,打量起眼前的年轻男子,暂时没应答。
面前这位英俊公子,下巴那道奇长的旧疤,虽对容貌影响不大,却不免叫人惧怕。华阳郡纷乱已久,许多亡命之徒逃窜此地,想在乱世寻求出一条活路。
此人周身煞气浓重,身上又佩剑,他自然而然也将其归在了“亡命之徒”行列。
这一年来,他接待的客人一位比一位稀奇。
他认生意不认人,就是十恶不赦的死囚跑出来了,生意也照做不误。
客栈老板和善一笑:“是要为客官备两间房吗?”
“一间就够了。”赵彻淡淡道。
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谢宣微微瞪大了双眼。
老板点点头:“这车上,坐的是公子的……”
“我夫人。”赵彻笑着,重复道,“是我夫人。”
老板愣了愣:“想不到公子年纪轻轻,却已经有了家室。”
有个屁啊!
既有承诺在先,又无能够反抗这个阎王爷的武功,谢宣在车内有苦难言,恨不能撞死在车厢内。
可转念一想,若是这时有人将他的尸体从中抬出,这尸体还是会被强行冠上“赵彻亡妻”的称号,实在得不偿失。
谢宣使劲摇了摇头,这突如其来的联想令他浑身不适。
连“夫人”都喊了出来,手里这件女装,赵彻摆明了是要硬逼他套上去。
在凌乱堆积的衣裳摸索,指尖碰到一个坚硬扁平的物件,谢宣细细摩挲,金属的质感,纹路有些复杂,触感冰凉。
是个半脸面具。
车外,老板又开口问:“敢问公子姓名。”
“姓宁。”
老板客套一笑:“那便请宁夫人快些下车吧,我才好差遣小二,将马车带去后院。”
演戏要做全套,赵彻轻叩帘门,伸出一只手臂,若是忽略满身遮不住的煞气,与他无波无澜的眼色,此情此景,倒真像极了体贴温润的夫君。
“夫人,下车吧。”
周身环境静默下来。
帘门被推开。
美人以面具半遮脸,身量比较寻常女子,要高出那么一些。
她低眉垂眼,刻意不与旁人对视。头发散着,黑发如瀑垂落,垂至纤纤细腰。
少数几处露出的肌肤,白得与足不出户的深闺小姐无异,诱人遐想。
裙摆拖了地,她便只能抓着裙摆,扶住近旁的男子伸出的手臂,小心下车。
看到这儿,看痴的客栈老板才恍然回神。
这么年轻的漂亮小姐,竟已嫁作□□,嫁的还是亡命徒。
实在可惜啊!
数日禁闭,终于与蓝天白云见着面,尽管知晓自己现今处境只会更糟,谢宣仍情不自禁轻舒了一口气。
靴底踏至地面,不慎踩住了过长的裙边,几乎不受控地向前摔去。
紧闭着眼,谢宣落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他抬起头,与赵彻冰凉的眼色正对。
热心的客栈老板方才以为美人要摔倒,正心焦着,此时见只是虚惊一场,又见小夫妻如胶似漆地亲昵着,不忘掺和一脚。
“宁夫人,穿长裙下马车,更要小心一些啊。此番若没有宁兄看着,后果不堪设想。”
他说得热情,美人却不答,只缩进夫君怀里,乖顺无比,一声不吭。
不好多看小夫妻恩爱,客栈老板再客套了两句,便扭头离开,去差遣小二,干活赚钱去了。
二人保持着暧昧姿势,过了几秒,赵彻仿若无比真挚,以不大不小,能叫路人听见的声音,柔声开口:“走吧,夫人。”
不与疯子理论关系,又不能暴露本来的声音,谢宣把无数句“你有病啊”拼命吞进肚子,将自己的声音压到最轻:“这是哪里?”
赵彻应道:“住的地方。”
这不是废话吗?
谢宣在心中颇有微词,表面只能环顾一圈,观察周边环境。
他终于发现,他们二人附近,已经没有任何精兵了,只剩下他与赵彻两人,配合方才那出表演,倒真像极了漂泊在外的恩爱夫妻。
赵彻压低了嗓音,问:“皇上不该高兴吗?”
“高兴?”
能高兴什么?
高兴你把我带到这个鬼地方陪你演戏?
谢宣从未在心中这般讨厌一个人过。
两人离得近,谢宣看不见赵彻的神情,只能听见无波无澜的语句,清晰落进耳底。
“高兴自己一直想找的人,如今就快在眼皮子底下了。”
谢宣眼皮一跳,隔着面具,他的眼睛不自觉瞪大了些。
“我听不明白赵统领的意思。”
“皇城首富的儿子。”
赵彻的目光透过面具,像一把利刃,要从强装从容的小皇帝的眼底,剖出蕴藏深处的渴望。
“就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