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宣才走到一处他平日里回宫经常途径的宫墙旁,常年侍候在他寝宫的太监就火急火燎地跑了上来,说是燕雀阁有学生急于求见于皇上。
太监的衣衫被扯破了一条长口子,拂尘上也沾染了明显的灰迹,他耷拉着灰头土脸的脸孔,像是被人狠揍了一顿似的。
“他们见不到朕,就把你打了一顿?”谢宣看了眼他身后,空无一人,连只叫唤的野鸟都没有。
“这、此事说来话长……”太监眯着青了一块的左眼,面露难色。
谢宣忽然就忆起谢谌尧回皇宫那一日,有个小太监急匆又狼狈的模样,“那就长话短说。”
太监踮着碎步紧跟在快步走向寝宫的谢宣后面,“皇上,不是奴才不想长话短说,而是这、这件事真的太、太长了……”
谢宣语塞片刻,“……既然事情长,你还与朕啰嗦什么?”
太监连忙道:“是、是那、那个经常来皇上宫中的大学士之子,是他突然揪着宋小公子的耳朵,要他在皇上寝宫前磕头赔罪……”
大学士之子?
宋小公子?
谢宣听得挑了挑眉头,为这称呼从疏远到亲昵的转变感到诡异的不适。
于是他问:“许公子要丞相的侄子向我赔罪?”
“是、是的……”太监并未觉察任何不对,形容道,“当时燕雀阁全部学生都在旁边看着,可动静实在太大了,就惊动了世子殿下,世子殿下闻声而来,襄王殿下自、自然在不久后也来了……”
闹剧里的人物一个个增加,却还是没有讲到重点。
谢宣问道:“你被谁打了?”
“襄王殿下觉着那群围观的学生太闲适了,就命令他们每两个组一队,也打场架给他看看,可组到最后多了一个人出来……”
眼前就是寝宫,谢宣已经听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以抬手的手势制止了太监还想继续说下去的话语。
在寝宫外听着寝宫的动静,并不像是在打群架,反而出奇地安静。
谢宣走过最后一面高厚的朱红色宫墙,看见了谢知州支着头坐在宽椅上,神态作苦思冥想状。
谢知州手里拿着一支笔墨都没有蘸均匀的尖头毛笔,不知从何处搬来的桌子上摆着书册,随意地翻到了中间的某一页,是空白一片。
谢宣侧了侧眼,看见谢谌尧与许琅面对面立于宫院正中,宫墙边围了一圈身着校服、神色各异的燕雀阁学生。
不经意间,谢宣与在人群中板着脸的宋邵钦对上目光。
宋邵钦在瞬时微瞪起眼眸,神色惊愕。
可不过短短一秒,谢宣就移开了目光。
看见谢宣后,谢知州起身与他行了一个极不标准的礼。
“襄王在朕的寝宫前看书生打架……”谢宣僵着上半张脸,假笑道,“当真是好悠闲啊?”
谢知州笑道:“听闻再过一年学府就要终考,老官告老还乡新官上任,本王在这期间帮皇上选拔一下人才,倘若书读不好,也能送去战场打仗。”
谢知州笑得更假,目光看向的是在听到这话后体态畏缩、默然低头的燕雀阁学生们。
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唯有少数几人仍抬着头,其中就有视线仍落于谢宣身上的宋邵钦。
谢宣问,“襄王选拔出结果了吗?”
谢知州应道:“差不多了,只不过有位学生实在不愿配合,站了快要有一刻钟了。”
谢宣了然于心地望了眼神色些许不对劲的许琅,许琅也在此时开了口。
“襄王殿下,我说了我不会打架。”许琅沉声道,“难道不是殿下不愿直接判世子殿下获胜吗?”
“可本王怎么听说,这一群人是跟着你过来的?”
许琅笑了笑,“我与那边站着的一个人有私人恩怨,他说的话我听着既觉得无礼又觉得生气,就拉着他来此处亲身感受一下圣上的恩泽,免得整天说些无凭无据的瞎话。”
越说到后面,许琅眼底的冷意就更甚,他凝声继续道:“至于其他人,他们不肯读书硬要来旁观,也不是我能掌控的。”
谢知州面上似笑非笑,打量的目光在人群里流转,“是哪个与你有私人恩怨?”
许琅的一双含情眸里没了半点温度,讥诮道:“当朝丞相宋忠兴的侄子。”
谢知州眯起眼,语调揶揄,“直呼丞相名讳,你好大的胆子。”
许琅丝毫未惧,“我只不过把他侄子的话重复一遍罢了。”
凝结的氛围后,谢知州笑出声来,他问,“你考第几名?”
“最近的一次是榜首。”许琅的言语没有半点因惧而致的停顿,面色也丝毫不变。
这着实叫谢宣也愣了愣,他看着如今的许公子,却觉得这并不是他认识的许公子。
片刻后,谢知州总结道:“可你这人哪里都不像是书生。”
谢知州又问,“你当真不会武功?”
许琅默了一会儿,“不会。”
谢知州笑了笑,不再纠缠。
他把桌上的空白书册抬手扔到谢宣怀里,一挥袖子转身就走。
因对方扔的方向够准,谢宣稳稳接住了书册,他看着很快走出宫外、毫无留恋的背影,心说他这位大哥难不成是要他来逼许琅与谢谌尧打架不成。
谢宣环顾周围,近乎每个学生都战战兢兢地等待他接下来的处决。
他什么都不曾做过,甚至方才还刻意没有去与谢知州理论,可如今大多学生看他的目光,竟然像是在看磨好了刀的刽子手一般。
“都退下吧。”
谢宣坐到宽椅上,低下头装作翻书册的模样,出言逐客。
“退去哪里?”有个胆子大的学生在人群里问他。
谢宣面露不解,“你们不上课了?”
“襄王方才说过给我们放假一天……”
“朕让你们滚回去上课。”谢宣很快抬头道,“有问题吗?”
这话一说,他们身边站着的一个太监立马催促道:“都愣着干什么?皇上已经下令了,你们还呆在这儿做什么?”
人群响起许多听不清晰的碎言,到手的假期突然被强权剥夺,面貌不相同的少年们此刻仿佛都成了不愿读书的纨绔,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寝宫。火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