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上,山风吹过,忽有鸟雀扑棱着翅膀,孤零零地停在了长在山岩处的细枝上。
谢宣看了那只鸟雀许久,直至陈元狩忽然开口询问他住在皇宫何处。
谢宣想了想,胡诌道:“陈公子误会了,我不住在皇宫,只是在皇宫中念书。”
“念书?”陈元狩把末尾的两个字重复了一遍。
“陈公子也许不知道。”谢宣的谎话张口就来,他低垂着眼睫,话说得很慢,语调里有意染渲了三分委屈,“新皇上任后立了学府官制,在皇宫里建了学府,秋初时刚考了试。可是我考得不够好,这才被家里的长辈禁了足。”
读书识字在乱世里格外奢侈,书册的价钱很昂贵,只有富贵人家的公子才能读得起书,去到皇宫里读书,对于平民而言更是痴心妄想。
陈元狩像是不知如何应答,半晌没有开口说过话。浑然不觉中,他们早已到了来时走过的石道,再走几米后,拐个弯就是皇都客栈的大门。
谢宣低声接上方才的话,“其实我今日是偷偷跑出来见陈公子的。”
尽管方才胡诌了半天,但这句确实是如假包换的实话。
即将临近客栈时,陈元狩停住了脚步,低着声音慢慢道:“冬日之前,我都不会在皇都客栈里了,今天之后,你就不必来找我了。”
谢宣默然了片刻,问道:“陈公子会在冬天的什么时候回来?”
陈元狩并未正面应答,只说,“我会给你写信的。”
谢宣左手握着两把木剑,放轻了左脚踩在地面的力度,扶着门把走进了皇都客栈敞开着的大门。
他才刚进门,就在这客栈里熟悉的位置看见了贾卿言。
贾卿言端坐在方才谢宣所坐的酒桌上,微垂着头抱着臂小憩,他拧着眉头,薄唇也微抿着,前额两绺碎发遮挡了半边眼眸。
这位贾府的二公子在睡梦里都能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前柜处耷拉着眼皮、瞧着分外困倦的店小二看见谢宣后,眼里顿然闪过了惊喜之意,瞌睡也醒了大半。他火急火燎地绕过前柜,快步跑到了谢宣身前。
“这位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小二指了指坐在酒桌边的贾卿言,“我们家少爷等了你好久了。”
等?谢宣听得愣了愣,贾卿言不是说等要回宫时托人去贾府叫他吗?
谢宣想起了他到达皇都客栈的台阶下时,那架以极其蛮横的姿态横拦在大门口的马车。
他还在心中感慨了,贾府的少爷果真是豪气,将马车拦在自家客栈门口阻碍生意。
由于左脚处的崴伤,谢宣懒得再多走半步。
他对着小二夸大的言辞点过头后,就出口托对方去将暂且还闭着眼的贾卿言叫醒。
没料到小二在这边才应答了个好字,抱臂坐在桌边的贾卿言就冷不防地睁开了眼,起身走了过来。
谢宣此时才注意到,一会儿没见,贾卿言已经换上了身颇为庄重昂贵的深蓝色窄袖锦袍,手上还穿戴了露指的黑色皮质手套。
不过尽管如此,右手处露出的半截手指头上还是有着遮盖不住的烫痕。
贾卿言挥了挥手示意小二退去前柜,又转过头以他一贯淡漠的语气开口道:“我还以为你和你的陈公子私奔去了。”
虽在与谢宣说话,他的视线却直直瞟向了门外,意图显而易见是要寻人。
谢宣出声阻拦道:“他走了。”
贾卿言对此不可置否,比起陈元狩的离开,反而是谢宣脸上平淡如常的面色叫他更为讶异些。
垂眸盯看了几秒谢宣手里的两把木剑后,贾卿言伸出手将谢宣搀下了客栈外的台阶,又将其扶上了马车车厢。
谢宣上车后,就发现这车厢不同于他来时的模样,车厢内放了许多满当当的酒坛,快放满了整个车厢。
谢宣把木剑置在空余出来的车厢座位上,屁股刚挨上座,就立即问出了心里的疑惑,““这些酒是……?””
“送人的。”贾卿言应道。
相当简单的回答。
“要送给谁?”谢宣再一次开了口。
贾卿言低声道:“太后。”
“……谁送的?”
“我爹。”
贾卿言把每个回答都说得十分直接简略,叫谢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深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