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醒推门而入,累累白骨重见天日。
白骨保存完后,纵横交错堆叠如山,而门的后面,唯一一具独立在外的尸骨随着开门的幅度猝然倒下。
从地上的痕迹和它倒下的姿势看,这一具尸骨生前是靠坐在这扇门后逝世的。
它是自己走进木屋,然后抵着门死在这里的。
傅醒仿佛听到门外小女孩害怕的拍门声,和求他们不要丢下自己一个人的哭声。
当傅醒出现带她们进入“棺材”内部时,姜曜觉得自己坚持到头了,一个手指头都不能动了,但在看到那些尸骨之后,听着卡罗拉忽然放大的哭声时,姜曜依然稳稳地抱着她,甚至还有力气轻轻地拍她的背安抚她。
卡罗拉自欺欺人又有什么错。
她只不过是想要有人陪伴而已。
仅此而已。
当傅醒重新关上门,拿起两根蜡烛让它们灼烧干燥陈旧的木板时,卡罗拉又挣扎起来。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张大嘴巴发出悲戚的呜鸣,拼命朝那扇门伸出手。
不要,不要。
她摇着头,泪流满面。
姜曜困住她,不忍地红了眼眶。
“你把钥匙埋在外面,就是不想面对他们对不对?你想忘了他们已经去世的事实,又怕埋在外面的钥匙不见了自己再也见不了他们最后一面,所以每天都去看一看钥匙是不是?你每天都很痛苦所以每晚才哭是不是?”
“你知道他们已经不在了,你知道它们不是你真正的亲人,你什么都知道。”
她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再看他们一眼,让他们安息吧。”
卡罗拉哭得声嘶力竭,晶莹的泪水从空洞的双眼中不断滑下。
眼睁睁看着火势变大,将小小的木屋吞没。
她无声地喊着爸爸妈妈,最终无力地垂下手,把脸埋在姜曜的肩膀上。
姜曜紧紧搂着卡罗拉。
像搂着自己。
火焰带来的热流熏红了众人的脸颊,身体内部似乎跟着涌上一股暖流,让他们疲惫的身躯得到一丝放松。
姜曜安抚着渐渐平静下来的卡罗拉,侧目看向傅醒。
后者正对火光的脸慢慢转过来,面具后的眼睛平静如昔。
“傅醒哥哥,我想带卡罗拉去做一件事。”
傅醒静静看着她,目光中有探究,不过点到即止。
他没有问什么事,也没有要求一同前往,只道:“当前无法确定是否已经完全排除危险,你自己多注意。”
“嗯。”
望着姜曜离去的背影,闻人珍担忧道:“就随便她一个人去吗?”
傅醒点头,目光锐利笔直,目送她走出火光照曜的圆圈,陷入一段黑暗,再重新走入光明普照的地方。
闻人珍低下头,再开口时语带哽咽:“傅队,金宇也死了,虽然他真的很讨厌,可他怎么也死了呢……”
女孩的难过万分真切,浓浓的鼻音令人动容。
然而傅醒声线冷酷,面无表情。
“天助自助者。”
“天弃自弃者。”
“记住这两句话。”
外面的荆棘维持原样,女仆们已经消失了。
姜曜带着卡罗拉走回主屋,一层一层往上爬,走到四楼时捡起掉落在地上无人问津的小提琴。
而斜对面,原本被荆棘重重包围的房间已经清理出一条可容一人通过的小道。
卡罗拉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姜曜收回目光,摸摸她的头,带她上了五楼。
兜兜转转的时候,卡罗拉给她指明方向,两人便从阁楼的小窗户爬出去,一起来到屋顶上。
荆棘刚刚爬了四楼半,还没来得及把屋顶也包裹起来。
她们并排站在屋顶上,清风吹过她们的发梢,再吹到前方还在燃烧的蔷薇丛上。
天边即将破晓。
姜曜把小提琴递给卡罗拉,轻声道:“为他们拉一首安魂曲吧,跟大家说再见。”
卡罗拉摇摇头,示意她代替。
“还是你自己来比较好哦,不想跟他们道别吗?”
小女孩还是摇头,海蓝色的眼睛干净如洗,把小提琴往她的方向推了推,竟然露出一个有些调皮的笑容来。
姜曜一愣,心头层层雾霭被拂开,也笑了起来。
“好吧,很乐意为您效劳。”
她鞠躬四十五度,然后面朝东方,琴弓搭上琴弦,小臂一扬。
悲壮肃穆的乐声回荡在庄园上空。
卡罗拉闭上眼睛,静静聆听。
姜曜不知道自己拉了多久,明明疲惫至极,又像不知疲倦。
时不时与卡罗拉对视,时不时望向埋骨之地,时不时闭上眼睛。
如果找不到卡罗拉的安身之所,她或许可以带人一起走。
她和卡罗拉一样一无所有,一定可以相处的很好……
火光渐渐熄灭,白骨成灰。
她再次与卡罗拉对视,后者露出灿烂的笑容,做了一个谢谢的手势。
紧接着朝她挥了挥手。
拜拜。
姜曜惊慌地睁大眼睛。
天光初露,小小的女孩纵身一跃,小鸟一样飞向枝头。
神情安详,如倦鸟归林。
最高的荆棘刺穿心脏,甜美的歌声恍然而至。
细嫩的童声甜甜唱着摇篮曲,与安魂之声交错相融。
姜曜心神一震,闭上眼睛。
泪水从紧闭的眼帘缝隙间挤出,肆意淌落。
歌声停止,荆棘复苏。
新生的柔嫩枝条包裹住卡罗拉垂落的身体,轻轻将其放在被烧灼的骨灰上方,所有荆棘回笼收缩,形成一个坟包。
荆棘里的花骨朵在日出的瞬间,都开了。
四楼。
卡罗拉的房间露出全貌,壁橱柜门大开,散发着通行的绿光。
姜曜走进去,看向半边身体陷在明朗日光里的傅醒。
迎着对方平静的目光,她擦掉不争气的眼泪。
“傅醒哥哥,我果然证明失败了。”
她顿了顿,又说:“我再也不要自欺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