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开罪人家,便也只能继续闷头道歉:“是是是,阿雀太过顽劣,日后自当闭门思过,一心只读圣贤书,绝不分心玩乐,带坏宋……”
“谁说是你带坏了?”
阿雀歉还没道完。
人群里忽又窜出另一把熟悉声音,只见赵云佩手执团扇,慢悠悠扇了又扇,摆手示意身周一众人免礼,便从容踱步过来,伸手把她搀起。
眼波一道流转,望见宋家三姐仍无动于衷,膝盖弯也未弯,却骤而面色染霜:“宋落雪,你莫要欺人太甚,这里是凤鸣阁,左不过由各家八九岁姑娘学些经史女传,不是你风花雪月的春日楼,你动辄赏人耳光,真以为自己已是天家贵人了?可笑至极。”
“自比不过安乐县主,”宋落雪这时方才盈盈一拜,掩面道,“我说这怎么闻着一股酸气,还以为小厨房今日误了时辰,一见方知,原是秋月楼那酸掉牙的书生气来了——是阿雪疏忽,竟失了礼数。”
这厮出了名的护弟如命,饶是赵云佩,也懒得和她当众唇齿交锋,当即眼白一翻,直接扭过头。
一眼便瞧见阿雀脸上惨状,她面露心忧,忙从袖中掏出一块绢帕,小心翼翼捂上去,又低声哄道:“阿雀,来,且先护着脸,表姐这就带你回府去。”
阿雀点点头。
两人正要走,却忽听得远处一声尖锐长吟,是那宫中阉人独有的腔调,直惊得雀鸟四起:“太子殿下到——”
此话一出,别说走了,登时四下皆跪。
连那目中无人的宋家三姐,此刻亦拉着宋守常面东而跪。阿雀随人群一道俯身,心中暗想这该不会就是宋守常那混账玩意儿要带自己看的“热闹”,眼神不经意一瞥,果不其然,正瞧见宋家小儿冲自己挤眉弄眼,当即亮出一口银牙,作势“嗷”一声把这蠢货咬碎,某人只得心虚得埋下头去。
阿雀遂恢复规规矩矩的跪姿。
心里不住咕哝着这太子座驾怎么行得这样慢吞吞,简直赛蜗牛爬,又忍不住左揉揉膝盖,右动动腿,赵云佩伸手按住她,做了个“嘘”的手势,阿雀傻笑一下,刚要装乖,后颈却忽得一紧。
她脸色瞬变。
等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提溜到半空,挥手蹬腿也摸不到地,只能抱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拽住那始作俑者——
“我当是谁,跪在云佩身旁,像个虫子似的动个不停。”
那揪她起身的少年此刻却朗声笑道:“——原是我家妹妹,这几年不见,从前还是个走起路来都打颤的小毛孩,如今倒……嗯,长成个不错的豆芽菜!”
阿雀:“……”
你才豆芽菜。
你全家都是豆芽菜。
不用看也知道,能说出这种话,又叫她一声妹妹的,八成也只有——
呵。
阿雀倒不知道自己有这般绝技。
从嫌弃到热泪盈眶只需半秒,川蜀所谓变脸也不过如此,当下把嘴一扁,也不管那少年面露愕然,两颗眼泪一掉,把手中挡脸的帕子一扔,便反客为主,嚎啕着扑进自家大哥怀里。
“大哥!大哥!”
她哭:“你可来了,你若不来,阿雀要叫人打死了!呜呜,大哥,你和阿爹为我熹真江山大业,多年也未曾回来看过阿雀一眼,可这一见,竟险些是要永别了!”
大哥可不是二哥。
大哥不学无术,大哥绝世混子,大哥得罪谁都不怕。
有这么好的靠山还不用?
眼见着那宋落雪被惊得抬起头来,面色由红到绿,又由绿变紫,阿雀哭得更加卖力。
直把吃奶的劲都用上,鼻涕眼泪全蹭到人怀里,“阿雀想你呀!大哥,还好你来了,你、你来得及见阿雀最后一面!”
众人:“……”
谢沉云:“……”
一队乌鸦似应景飞过。
阿雀也干嚎得有点累,缩进大哥怀里,正待养精蓄锐再来一回。
那久闻其名、未闻其声的太子——足足四人才抬得的肩舆,四面皆是帷帐,影影绰绰间隐约显出一少年身影。却亦在这死寂无声中,忽的泄出一丝笑意来。
肩舆旁候着的阉人瞧见他在帐内招手,忙凑近去听。
手中拂尘一晃一晃,面上堆满谄媚颜色,不时应和两句。直等听罢,方才又端起架子,遥遥冲谢沉云微一拱手。
“谢小将军。”
无论听多少次,阿雀仍是被这不男不女、又带些刺耳的声音吓得鼻子一皱,下意识循声望去,这时却才注意到,这太监竟长得一副好面孔,声如其人,模样比女子还白嫩,真装腔作势起来,倒还有点贵家子的派头,谢沉云亦冲其微一颔首。
“太子怜你幼妹年少,特许你不必跟随入宫,且先护这小小姐归家团聚。陛下若问起,东宫亦有交代。”
“多谢殿下——”
“还有,”那阉人将浮尘一甩,眼风阴阳怪气地扫向另一侧,“太子有令,凤鸣阁乃一代学府,无论天家贵女,又或农家百姓,都应一视同仁。在此处喧嚷滋事,仗势欺人,有违高祖立府初衷。何人自忖有失,自去找山长领罚。”
“主动认错尚还可解,若要旁人告状……”
他微微一笑:“太子殿下只说,若人话尚且听不懂,也没有读书的必要,自个儿收拾好包袱滚蛋便是。诸位,都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