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却没有如秦仲楚预料的那样说起宫人的不是,“不及秦卿。”
她的手保养得很好,要是因为墨条而留下薄茧实在是不美,福宁殿里从不缺少会磨墨的内侍,叫这样一双手来研墨,简直是暴殄天物。
若是秦仲楚不提起来,皇帝甚至已经不太记得年前的闹剧,只是他有意这么一提,圣上反倒悉数想了起来。
后宫的女子都为天子所有,若是他看不中的被皇后赏赐臣工也就罢了,可是他留意过的人皇后也赐了下去,这多多少少叫天子心中不悦。
“你往年皆是出了元夕夜才离京,怎么今年要提前数日?”
皇帝对皇后情意寡淡,连带着家中外戚也没怎么得到额外的看重,圣上吩咐内侍赐座上茶,面上笑意浅淡:“还是说有什么密函,要呈奏于朕?”
“回圣上的话,副将来报,这几年户部发的粮饷稍有欠缺,军中存粮辎重略显不足,臣想着边关时常交战,也不能总叫将士们屯田务农……因此想来同圣上讨一个主意,请圣上允准臣初十离京。”
说是讨主意,实际上就是想着多讨要些粮饷罢了,他一个人回去也不会平白变出银子来。
边关军备充足才不辜负军士为国效劳的流血牺牲,皇帝在这方面纵然有诸多猜疑,可也不会吝啬,“此事为户部所掌,这次离京叫户部侍郎与卿一同前往,待到核准之后拟个折子上来。”
国家用兵调粮自有法度规则,朝廷忧虑藩镇拥兵自重,要增加粮饷的事情也不是哪个边关将领一张口就能叫圣上允准的,秦仲楚对此也无什么异议。
圣上以指节叩额,稍有倦意,“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
这种事情若是将军们叫帷幕内的谋士提前写一份详细的奏折呈上来,朝廷也会酌情处理,犯不着叫他晚间入宫。
“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秦仲楚从座上起身,“圣人说官家的大郎年逾十岁,也该去到军中历练一番。”
皇帝今年正好是三十岁,子嗣缘却浅薄,膝下只有公主而无皇子,因此去年也从宗室旁支中选了一个嗣子入宫养在皇后膝下,预备着来日承嗣。
太后对此举并不赞同,毕竟先帝也是四十六岁上才与她得了皇帝这么一个嫡子,过早立了别人家的儿子做太子,万一日后嫔妃给官家诞育皇子,不单单是这个太子的处境尴尬,幼子的处境也是岌岌可危,所以这个孩子只是暂时得了个名分养在梧桐苑,不曾得了东宫储位。
“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圣上对这个孩子并无多少情分,更没有怎么教诲他帝王之道,可是要一个孩子这么早就去战场,这也太过了些:“边关苦寒,大郎尚在幼龄,皇后未免失之急切了。”
皇后一边与嗣子拢好关系,一边为圣上物色新的妃嫔,期望将来这些养女生子之后能收在坤宁殿抚养,如今见收养的孩子长久不得帝心,又换了个体面些的法子将人送出宫去。
边关远离政治中心,他去了之后什么时候回来当然要看皇帝的意思,若是皇帝十年八年想不起这么一个儿子,那他自然也不必来碍天子的眼。
秦氏不像是那等拜高踩低的宫人,那个孩子在边关随着秦家人历练想来也能受到许多照拂,万一京中生变,恐怕秦氏也有日后拥立新主的筹码。
“圣人说陛下是慈父,那就该由她来做一个严母。”秦仲楚叹道:“娘娘平日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只好将心意都放在了大郎的身上。”
座上的天子默然半晌,“皇后确实贤良,她操持年节辛苦,朕也该去瞧瞧她的。”
只是皇帝所说的瞧一瞧,未必是立时三刻就会去的,直到上元佳节,圣上才重新踏足坤宁殿。
官家不在福宁殿,这些内侍与女官就自在轻松多了,元夕夜原本就允许不当值的宫人们随意一些,云滢也和几位不当值的女官都换了一身白衣白袜,相约晚间到丽景门走百病,元夕前后三日无宵禁,她们能隔着宫墙看看燃放的烟花。
可是她才刚刚换好衣裳走出福宁殿,就遥遥见到圣驾步入福宁门。
圣上虽被内侍簇拥,却没有穿宴饮时的朝服,反而换了一身便衣,他身后尚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跟着一同入内。
皇帝见她一身素净到底,亦微感诧异:“怎么穿得这样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