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今生的庄思宜还有机会去完成这件事吗?嘉帝不是他的傀儡,他也没办法通过“令立新君”而迅速上位,想要主持修建晋堰水库,阻力只会更多。
若程岩只知前生,必定会为此窃喜,但他了解了后世种种,又实在不能违心地否认水库的功绩。
如果因为他的出现而导致晋堰水库的消失,老实说,他承担不起。
重生以来,他一直庆幸自己改变了历史,但只有这件事,他害怕历史因他而变。
程岩烦躁地叹了口气,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有暂且放置。
之后一段日子,府衙找了不少老农探问天象反常之事,而方真荣在查阅过曲州府往年卷宗,以及翻阅过一些史料后,给出了更为有利的证据——明年有很大可能会发生严重的洪涝灾害。
由于事态严峻,阮春和不敢擅专,特意向朝廷示警。但朝廷不可能因为一件并未发生的事大动干戈,引发恐慌,只下令南方各地注意防范,话说得不轻不重,大多衙门都不以为然。
对此,程岩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顾好曲州一府。
十一月末,天气迅速转凉,不过几日就从酷暑变为寒冬。
又一月过去,便到了这一年的除夕。
前年的除夕正赶上先皇驾崩,去年的除夕又赶上庄思宜服丧,加上程岩在云岚县的几年日子,算起来,他和庄思宜已经很久没能好好过一个年了。
原本,程岩对这一天很是期待,可一早上庄思宜就没了影,直到傍晚才回来。
程岩颇为不快地质问:“你去哪儿了?”
庄思宜却不答,而是道:“一会儿吃了年夜饭,你跟我去个地方?”
程岩狐疑地瞅了他两眼,“你想干嘛?”
庄思宜笑了笑,“去了不就知道了?莫非我还能害你不成?”
程岩微微眯眼,心里琢磨着庄思宜想耍什么花样,多半是准备了什么惊喜给他,便道:“行吧,如你所愿好了。”
于是饭后,庄思宜亲自为程岩系上斗篷,拉着他走出府外。
府门前停着一匹白马,正是庄思宜的坐骑。
程岩不解,问道:“还要骑马,很远吗?”
庄思宜:“不是太近,岩岩先上马吧。”
程岩一愣:“我上你的马?那你呢?”
庄思宜理所当然道:“自然是与岩岩共乘一骑。”
“……”
两个大男人抱一块儿骑马的画面……程岩想想就不寒而栗,于是严正拒绝,但庄思宜这回却很坚持:“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理由,不过同骑罢了,多大的事儿?大过年的街上也没人,你要是怕被人看见,用帽子遮住不就成了?”
程岩挣扎了片刻,心道今日且放飞一回,便自发上了马。
他刚一坐定,就感觉马身摇晃,身后一重,想来是庄思宜跟着上来了。
果然,一双温热的手覆在他手背,只感觉庄思宜用力一拉马缰,白马嘶鸣,奔踏向前。
寒风呼啸,一路疾驰。
坐在前头的程岩体验很奇妙,他能感觉到身后温热的躯体,就像被庄思宜整个搂在怀中,但身前却又空落落的,总觉得差了点儿什么,不得满足。
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没多会儿两人便出了城,程岩提高声音问道:“我们到底要去哪儿?怎么都出城了?”
耳畔传来庄思宜的回答:“别急,还早着。”
随后一段时间,程岩深刻地领会了庄思宜那句话。他万万没想到,这一路就跑了快一个半时辰,他整个人都快被风吹麻了!
此时他阴暗地想:庄思宜要和他共乘一骑,是不是想借他挡风来着?
要知道,曲州府的夜风还是很凌厉的!
但这时候,他听庄思宜“吁”了声,白马渐渐缓了下来。
“到了?”
程岩借着月光疑惑地打量着周围,前方似有座不过百余丈的小峰,峰顶隐有灯火。
“还没到。”庄思宜的声音在静夜中显得格外清晰,“岩岩,接下来我得用锦带蒙住你的眼睛,等到了地方才能摘下来。”
程岩愣了愣,才明白庄思宜为何非要同乘一骑,他回过头问道:“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庄思宜笑了笑,“自然是灵丹妙药。”
程岩着实被勾起了好奇心,何况庄思宜又不会坑他,便答应了。
下一刻,眼前陷入了黑暗,程岩感觉到庄思宜为锦带系上了结,复又催动白马。
上山时白马跑得并不快,或许是什么都看不见的缘故,程岩的思维活泛起来,开始琢磨庄思宜到底要干嘛?
难道又要放烟火?可需要到这荒郊野岭来吗?莫不是想要野合什么的……
想到这里,程岩蓦地一僵,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被庄思宜日常灌输的黄色废料腐蚀得差不多了,再也不复当年的纯洁。
就在他自我反省间,忽然闻到了冷梅幽香。
这野峰上竟有梅林?莫非庄思宜是带他来赏景的?不知为何,程岩竟有些失望。
又过了会儿,程岩隐隐听到了清脆的铃响,白马也缓缓停下。
“到了。”庄思宜翻身下马,单手扶住程岩的胳膊,“岩岩下来吧,我扶着你。”
程岩刚一站定就急着扯掉罩在眼睛上的锦带,不能视物真的很没有安全感。
暖黄的光微微刺目,他半眯着眼,视野从一片混沌逐渐变清晰,而后,程岩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呆愣地僵立当场。
——漫山遍野的梅花灼灼盛开,而比梅花更红的是缠挂在枝丫上的轻纱绸缎,以及数不清的大红灯笼。灯穗被风铃所取代,一盏盏延伸至天之尽头,像飞离尘世的孔明灯,又似星海铺成的路。
而他就置身于梅林间,鼻端暗香浮动,耳畔轻铃阵阵。
眼前,是不知何时褪去了外衫的红袍青年,正手捧另一件喜袍笑道:“我算过了,子时一过便是良辰吉日,正宜你我梅下缔约,永结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