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普山县里有一户姓陆的茶商,陆家的老爷叫做陆秀明,他或许有办法。”
“陆家?”程岩和庄思宜互看一眼,这么巧?
“你们认识?”村长愣了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是了,阿山就在陆家做事,他方才说你们是陆家少爷的朋友。”
程岩这才将他们与陆家少爷相识的经过说了,道:“陆兄说他的养父小时候就住普罗山上,莫非就是长寿村?”
村长眼中泛出了复杂的情绪,点了点头,“我和秀明是一块儿长大的……”
原来,几十年前,陆秀明的父亲因与村中人斗殴,不幸断了腿,成了瘸子。陆父心怀怨恨,于某天夜里放了把火,将那户人家共五口人全数烧死。
“事后,陆父自知罪无可赦,便自杀了。”村长长叹一口气,“秀明的阿公阿嬷受不了这个打击,前后脚也病死了。就连秀明的娘也生了场重病,虽然为了秀明挺了过来,可从此只能靠药来吊命,根本无法照顾秀明,反而需要才五六岁的秀明来照顾她。”
村长缓声讲着往事,脑中浮现出一个瘦弱男童的身影。
犹记得当年,因为陆秀明父亲的罪过,村民们多少有些忌惮陆家人。他们虽知幼童无辜,可又禁不住想陆秀明继承了杀人凶手的血脉,将来是否也会和他父亲一样?
“秀明性子敏感,他察觉到村人的态度,也模模糊糊知道他爹犯下大罪,渐渐变得沉默,也越来越孤僻。”村长无奈地笑了下,“可他越如此,村中人越怕他,到了后来,大家除了会捐点儿粮食救济他们母子,平时谁都不与他说话,就当他是个透明人。”
但村长觉得陆秀明很可怜,加之又比对方大一点儿,便时时照顾陆秀明,久而久之,陆秀明也开始粘他。
“咱们村子穷,几乎每家都吃不饱,秀明家更是艰难。”村长语气中有几分怀念,道:“那会儿我爹便是村长,家里的情况稍微好点儿,于是,我时常省下自己的口粮送给秀明,秀明也偶尔会给我带一些他自己做的吃食。”
村长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来,“他从小就聪明,很多东西都能自己琢磨出来,或是想办法从别处偷师,只要看过一两遍,秀明都能学会。”
可年少时的友谊随着人的成长,总会因为诸多无奈的原因而渐渐淡去。七八年后,村长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小家,对陆秀明的关注渐渐少了,两人的关系也在不知不觉间疏远。
“有一年,秀明的娘感染了风寒,她的身体原本就不好,眼看快不行了,秀明便来我家求救。”村长的表情沉了下来,隐隐可见自责,“当时我出了远门,我妻子竟趁我不在,对秀明说了些很不客气的话,等我回来知道这事,秀明已带着他娘离开村子了,谁也不知他去了哪儿,此后二十多年我都没见过他。”
程岩听到这里,莫名就想到了前生的自己和庄思宜,他微一皱眉,道:“我听陆兄说,陆老爷是用几种野山花制成茶叶才换到了银子,自此便开始经营茶叶生意。”
村长点点头,“后来我也知道了,等秀明再次回村子里,他就已经是颇有家底的茶商了。”
程岩顺口一问:“陆老爷可是为了绿白茶树而回来的?”
“正是,他想以重金求购。”村长回忆起那一天的事,想到印象中温顺乖巧的一个人,再见时竟变得古怪又刻薄,不禁又是一声叹息,“当时绿白茶树只剩四十余株,我们从未想过借此来换钱,也都不肯让外人再来糟蹋。可一来,秀明本就生于长寿村;二来,大多村民都对他心存愧疚,便同意交给他三株。”
一年后,陆秀明失败了,他再次来到村子,村长不顾众人反对,又让陆秀明挖走了两株。
两年后,陆秀明还是失败了,这一回,村长也拒绝了他的要求。但陆秀明却突然翻起旧账,闹得村长灰头土脸,无地自容,最终答应他可再取走一株,但也是最后一株。
“可三年后,秀明他又来了村子,这回没来找我,而是亲自去偷茶树。”村长苦笑道:“一个五十上下的人了,竟然会来偷东西,真是……”
程岩也觉得陆秀明此举有失体面,但仍好奇道:“他偷到了吗?”
村长表情一顿,“他被狗咬了。”
程岩:“……”
庄思宜:“……”
“我们万万没想到,来偷树的贼居然会是秀明。等将他从狗嘴里救下来,他非但不领情,还抱着一株被挖出来的绿白茶树不肯撒手。”
提及当天的事,村长还是带着余怒,只说在双方的争执中,有村民不慎提到了陆秀明的爹,陆秀明随即就红了眼,歇斯底里的把众人痛骂一顿,言辞相当恶毒。
村长愤愤道:“虽说他小时候,村子里的人待他过于冷漠,可也省下了吃食救济他,他怎能诅咒我们绝户?”
程岩心说这不就跟孩童吵架似的,因为一时激愤话赶话给顶上了吗?他瞅了庄思宜一眼,感觉到对方也很无语。
不过程岩身为外人也不好多说,便问道:“后来呢?”
村长很勉强地笑了下:“后来,秀明被我们赶出了村,连带着那株绿白茶树一起,从此他再没有回来过。”
程岩:“也就是说,其实您并不知道陆老爷是否真能移植绿白茶树?”
“对,我不敢肯定。”村长道:“但我总觉得以他的性子,若是不达目的,应该还会来偷树……”
程岩眉头紧锁,不论如何,他都得去陆家确认一番。
当天,程岩谢绝了村长的挽留,紧赶着下了山。
他们在城中客栈住了一宿,次日便备上礼物,来到了陆府。
陆家少爷得知是程岩到访,自是惊喜地将人迎入府中,一路上,程岩见陆府的布置和他所想略有不同,园中石雕多是鹰虎象等雄健厚重之物,并无寻常商贾的浮夸之气,也无好茶者的清雅之风。
更不协调的是,满园竟种满了石榴树,此时正值秋季,树上已是硕果累累。
程岩不禁觉得怪异,莫非这位陆老爷对子嗣之事十分执着?毕竟他无一儿半女,唯有一个养子……
不对啊,陆老爷不是没娶妻吗?
但程岩并未多想,他跟着陆家少爷到了茶厅,便见到了此行的目的——陆秀明。
只一个照面,程岩就感觉这位陆老爷正如村长所说一般脾气差,事实也的确如此,对方一听他们是从长寿村来,当即就甩了脸子,端起茶便要送客。
陆家少爷一脸尴尬,“父亲,您……”
陆秀明:“长寿村来的人,老夫招待不起。”
陆家少爷:“可他们不过是村子里的客人,并非长寿村人,而且还救了儿子呢。”
陆秀明一个茶盏便向自家养子摔去,“他是帮你挡了剑还是挡了刀,不过多说了一句话就敢以恩人自居,也只有你这种猪脑子能认了!”
庄思宜见陆秀明言语如此不客气,心中微恼,但想着阿岩还有事相询,便忍住脾气,正打算说点儿什么让陆秀明改变心意,忽听程岩厉声道:“本官乃曲州府同知,现有事询问尔等,尔等要据实回答!”
接着,他就见程岩取出牙牌,以示身份。
室内静了一瞬,还是陆家少爷头一个回过神,忙跪了下来,又惊又惧道:“草民见过同知大人。”
庄思宜意外地瞅了程岩一眼,见对方眉目威严,气势凛然,心道:我们家岩岩,真是好大的官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