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岩那般不情愿,我如何舍得逼你?自然要为你分忧了。”庄思宜振振有词,还反问道:“不过区区小事,阿岩为何如此在意?”
程岩觉得很憋屈,但又不好意思直说,正纠结间,又听庄思宜道:“前面是不是在放河灯?”
他一抬眼,就见燃灯寺旁的追星湖畔围满了人,湖上燃放着一盏盏河灯,载着人们的心愿,随夜风飘向远方。
湖面泛着金色微光,好似黎明破晓那一瞬。
程岩忽然一阵恍惚,眼前的一幕好似重复上演的昨天,前生时,他和庄思宜也曾站在南江府的湖岸,望着他们放入水中的河灯,随着清波远去。
正是在那一天,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也是第一次对庄思宜有了秘密……
“阿岩,要不要去放河灯?”
耳边传来庄思宜的声音,程岩摇了摇头,“不去了,没意思,都不灵的。”
前生他所许的心愿,一个都没有实现。
庄思宜一怔,不知程岩为何突然情绪低落,本欲细问,却听程岩道:“回了吧,其实这花灯节也不过如此,或许只在存于幻想时,才格外令人神往。”
说完,程岩转身便走,连湖岸都不曾靠近。
两人并排穿行于人流中,谁都没有说话,后面的庄棋拎着一堆东西,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等他们从燃灯大街拐入另一条街,喧嚣渐渐散去,程岩才终于从回忆的泥沼中挣脱。
他忽然就有点愧疚,觉得自己很败兴,本想跟庄思宜赔礼,却听见一声隐含痛苦的呜咽。
声音是从巷子里传来的,程岩此时正站在巷口,他借着巷中昏暗的灯火,隐隐看见个男童正手持一根木棍,而男童脚边,则是一只蜷缩着的小奶狗。
正疑惑间,他见男童已举起木棍,显然是冲着小奶狗而去!
程岩心头一紧,就想上前阻拦,可他终究离得远了些,就在棍子即将抽向奶狗的一瞬,只听庄思宜道:“庄棋!”
下一刻,无所不能地大佬庄棋将手上东西一扔,飞速出现在男童身前,一手夺了男童的棍子,一手则拎起了男童。
男童似乎被吓住了,整个人呆滞了片刻,但等他反应过来后立刻哇哇大叫,还试图抬腿踹庄棋。
庄棋当然不会被他踹到,反而教训道:“你一个小娃子,为何如此暴戾残忍?”
还不等他训完,就听一道尖利的嗓音响起:“哪个杀千刀的敢欺负我儿!”
随即,巷中一户人家的大门敞开,冲出来个凶神恶煞的妇人,口中还不住叫骂:“老娘可是秀才娘子,有种的你们别跑,看老娘不把你们抓去见官!”
妇人直冲庄棋而去,庄棋侧身一避,随手拍了下妇人,就见那妇人陡然一僵,接着狂笑声不绝,浑身肥肉不住抖动,就跟听了天大的笑话般,可表情却透着痛苦。
程岩此时刚将受伤的小奶狗抱起来,那奶狗颇有几分灵性,或许是察觉出程岩的善意,又或许是没了力气,它并没有挣扎。
奶狗潮湿的鼻子抽了抽,又伸出舌头舔了舔程岩,让程岩心都软了。他一边轻抚奶狗,一边好奇地问庄思宜:“那妇人笑什么?”
庄思宜:“应该是被庄棋点了笑穴。”
程岩:“……”
他琢磨了会儿,确认应该是雷剧中的产物,便很从容地接受了。
就在这时,巷中又出现一人,对方身形清瘦,一副读书人的打扮,然当程岩看清那人的脸时,顿时愣住了。
庄思宜察觉他的异常,奇道:“阿岩怎么了?你认识?”
程岩回过神,表情复杂,“你不认识?”
他这一问,庄思宜更觉得奇怪,于是仔细打量着那人,发现对方正直勾勾看着他,其在灯影下的轮廓确实有几分熟悉。
庄思宜认真回想,脑中忽然闪出个人来:“陆清颜?!”
也不怪他一时没认清楚,一来,他和陆清颜相处时间很少;二来,眼前的陆清颜和记忆里的变化很大,对方明明和他们一般年纪,却十分憔悴,若说过去的陆清颜和程岩还有三四分相似,如今却仅有一分像了。
当年陆家被巡盐御史清算,陆清颜离开鹤山书院后,庄思宜就再没有关注过这个人,可他记得陆家不是在徽省吗?陆清颜怎么会出现在曲州?
而且,听妇人的意思她家丈夫还是秀才?那丈夫莫非指的陆清颜?难道陆清颜仍有功名,并未受家族牵连?
尽管心中千思百转,但庄思宜并未主动询问,而程岩也不打算开口。
巷中除了妇人的笑声,还有男童的哭嚎声,此起彼落,听起来很是瘆人。
半晌,陆清颜终于动了。
他慢慢走上前来,看也不看妇人和男童,而是一直走到庄思宜身前,躬身道:“学生见过二位大人。”
显然,他认出了庄思宜和程岩,也知道他们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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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思宜眉头紧蹙,“你……”
陆清颜却打断了庄思宜的话,道:“内子粗鄙,犬子顽劣,皆因学生管教不当,都是学生的错,还请二位大人责罚。”
庄思宜愣了愣:“他们还真是你妻儿?”陆清颜会娶这样的人?
陆清颜淡淡地应了声,并未因庄思宜那句明显意有所指的问话感到难堪。
庄思宜和程岩对视一眼,后者道:“算了,放了他们吧。”
庄棋一听程大人都开口了,就知少爷肯定会同意,于是手上力道一松,把男童放下,又给妇人解了穴,便退回到庄思宜身边。
程岩又看了陆清颜一眼,对方衣着还算光鲜,但眼中的沧桑却骗不了人,估计这些年也吃了不少的苦头。想到前生时陆清颜的得意和风光,程岩心情颇为复杂,却并不同情,他对庄思宜道:“我们走吧。”
庄思宜应了声,摸了摸程岩怀中小奶狗的脑袋,轻笑道:“遇上阿岩,你这小东西也算因祸得福了。”
三人一狗前后离开,待他们走出巷子,凶恶妇人便上前捶了陆清颜一下,怨道:“你可真没用,就任他们欺负我们娘俩吗?”
陆清颜面无表情,“他们乃曲州新来的两位同知大人,你若不服,追上去便是。”
妇人一惊,不敢再抱怨,只狠狠瞪了陆清颜一眼,便开始安慰嚎哭不止的儿子。
而陆清颜却始终望着一行人离开的方向,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连指甲都陷入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