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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院判满腹疑惑,走向了第一间房。

他轻手轻脚推开房门一瞧,见房中虽门窗紧闭,但也摆满盆植,丝毫不显沉闷。

一位身着白褂,口捂白布的男子,正给位半躺在床上的老人喂药,那老人形容枯槁,颧骨凸出,一看就是带病之身,但精神似乎很好,还与男子分析着药中成分。

而另一张床上,同样坐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他手中拿着一卷书,借着室内灯火,眯眼缓读。

老人面前还站着个小童,病容也很明显,小脸都瘦成了巴掌大,圆溜溜的眼睛专注地盯着老人,跟对方读道:“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

众太医:“……”

他们真没走错??!

直到喝药的张老爷子发现了他们,见他们身着官袍,惊道:“可是太医院的大人来了?”

院判这才回神,匆匆上前几步,“敢问这位老人家,可是染了疫病?”

张老爷子愣了愣,心说这不废话吗?还是他儿子张郎中恭谨道:“回大人,正是。”

院判顿时激动了,都顾不上诊治,忙问道:“房中摆这许多盆植是为何?可能缓解病症?”

张郎中老老实实地说:“是程相公建议的,他说绿植能让病人心情愉悦,而好心情则有利于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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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判一听,想起了很多年前他遇见的一例病案。

那时他还在乡间行医,某位村夫腹中有痼疾,他判定对方活不长久,村夫自然郁郁。

哪知村夫一回家就发现媳妇儿给他生了对龙凤胎,自然高兴得不行,连着好多日腹部都不再发痛。等村夫再找他复诊时,竟发现对方腹中痼疾已除,简直大为震惊,可却始终找不出缘由,莫非,正是应了那句“好心情”?

院判啧啧称奇,还欲再问,就听男子道:“程相公来了。”

他转头一看,就见个同样扮相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对方只露了半张脸,弯眉如漆刷,双眸藏寒星,且目光清正,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年轻人见了他,忙行了个礼,院判抬手道:“不必多礼,你就是程相公?这里的布置都是你想的?”

程岩立刻推锅给自己的生父。

院判:“你这脸上戴的是啥?”

程岩:“名为‘口罩’,能够稍稍阻挡病气,又不影响呼吸。”

院判跟他要了个口罩反复细看,又问了一箩筐问题,最后感慨道:“妙啊!真妙!”

他转头对跟来的几位太医道:“我且在这里住上几日,你们留下两人,其余人回南江府听候安排。”

众人:“……”

尽管有诸多不情愿,还是有四人依依不舍地走了,走前频频回头,似乎想将这座宅子里的一切都铭刻在脑海。

不知是太医院的人医术高明,还是疫情成功得到了控制,在太医来后不久,被送入宅子里的人就陆续少了。

又过了几日,再无一例新的病患被送入大宅。

与此同时,终于有一位病人痊愈,即将离开这座让人恐惧、又让人安宁的宅子。

那是个年轻的妇人,家里只有她一人确诊,来时原本已半晕过去,没想到恢复得倒是极快。

程岩站在院中一角,望着妇人对几位郎中磕头拜谢,不禁轻轻一笑。

他的目光转向倚着房门与女子告别的一老一少——海夫子和三郎的病情都渐渐好转,应该要不了几日,他们也能走出这里。

正想着,程岩突然眼前一黑,身子微晃。

身旁的庄思宜见了,忙问:“你怎么了?”

“没事……”程岩甩甩脑袋,“估计有点累……”

话音一落,他只觉得整个视野都渐渐变白,耳中嗡鸣不止,而后身子一轻,不省人事。

院中的混乱与恐惧他已不得而知,等程岩再度醒来,就发现自己睡在间陌生的房中。

程岩脑袋胀痛,四肢无力,他慢慢回想起之前的事来,顿时脸色一白,慌着想要坐起来。

“阿岩醒了?你早上差点儿没把我吓死。”

见庄思宜口罩也不戴就要来扶他,程岩才快要吓死了,“你、你别过来啊!”

庄思宜看他一副魂飞天外的样子,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你不会以为你被传染了吧?”

程岩一懵,“我没吗?”

“没有。”庄思宜笑着坐在他身旁,“太医给你看过,说你劳累过重,思虑过甚,导致邪风入体,是真的受了风寒。”

“真的?”程岩忐忑地确认。

“我骗你干嘛?”庄思宜哭笑不得,“你没发现,我们已从宅子里出来了?”

程岩打量了四周一圈,问:“这是哪里?”

“村长家的老宅,平时不住人,但也常有人来打扫。”

程岩恍然大悟,又听庄思宜继续道:“你患了风寒,身体正弱,太医们不敢继续让你住在宅子里,但你刚从大宅里出来,他们又不敢让你回家,所以便送你来这儿了。”

程岩见屋里只有庄思宜一人,问道:“我家人知道吗?”

“怕他们担心,还瞒着呢。”庄思宜小心扶他坐起身,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

程岩心中微动,垂着眼道:“麻烦你了。”

庄思宜冲他笑笑,起身从桌上端来一碗药,“院判大人亲自熬的药,刚送来,我正想叫醒你。现在感觉如何?”

“还好,就是没什么力气。”程岩随口一答,望着乌漆嘛黑的汤药,闻着味儿倒像带着甜,“这药闻起来好像不苦?”

“的确不苦,送药的人说院判特意加了某种药材,不影响药效,但口感清甜。”

程岩不禁为院判叫了声好,真不愧是为皇上治病的啊,花样就是多。

他正想接过药碗,就听庄思宜说:“你身上没力,我来喂你吧,免得药洒了。”

程岩还在愣神,汤勺已递到他唇边,他稍稍僵了下,但也没拒绝,张口喝下。

……还真挺甜的。

他抬眼望着庄思宜,见对方正将第二口药吹凉,眼睫微微垂下,仿若覆羽。

“你看我作甚?”庄思宜察觉他的视线,扬了扬眉。

程岩脑子一乱,下意识说了实话,“看你好看。”

“哪有你好看?”

两人都愣了下,又齐笑出声。

之后几天,庄思宜几乎随时都陪着程岩,晚上也同榻而眠。

程岩担心会将病气过给对方,庄思宜却振振有词道:“院判大人都说了你的病情容易反复,我得随时观察。”

但每天,庄思宜都会出去一趟,除了给程岩带回大宅的消息外,还要帮他取信。

如今春学已开,可时疫闹得沸沸扬扬,书院里好些学生都没能准时回去。山长特许大家多在家中留几日,以免路上染了病。

但自己的爱徒身在时疫重灾区,云斋先生免不了多了几分担心,此前已寄过数封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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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那时候程岩不得外出,直到他住进这里,庄思宜才将积累的信件一并带了来。

其中不止有山长的,还有书院同窗的,甚至还有兰阳社学的一些旧友的。

“……我心挂之、念之,日日不得安眠。今已数月不见阿岩,委实思念,不知阿岩是否安好?”庄思宜将阮小南的信塞回信封,“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程岩被阮小南夸张的语气逗得直乐,“小南说林兄和萧兄都已考入上舍,萧兄倒是来信说了,可林兄的信中却并未提过。”

“显然林兄本想给你我惊喜,却被阮小南给漏了底。”庄思宜将信往桌上一扔,“不过林兄既然考入了上舍,八月咱们寝舍四人估计能一块儿下场。”

想到八月乡试,程岩不禁感到紧迫。

倒不是因为功课,而是距离“南北榜案”也越来越近。

其实他此前已跟山长暗示过几次,指出皇上对如今的南北党争不满,已延伸到了科举取士,会不会出事?可惜老师并未重视,只说皇上虽有心弹压,但南派势大,以皇上“凡事稳为上”的行事作风来看,不会有大动作。

对方这般笃定,让程岩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程岩又在敛眉深思,庄思宜只当他是担心落下的两月功课,便说:“别想太多,咱们连时疫都能顺利熬过来,说明上苍眷顾你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程岩抬眼,良久,郑重地点了下头,“你说的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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