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如何,小胖子倒是帮他省了麻烦,他真不记得自己座位在哪儿了。
程岩刚一坐下,就听有人道:“钱忠宝,你上赶着伺候人家,人家理你吗?”
“我没有伺候!夫子说,同窗要相互友爱!”小胖子气愤地回了句,却见程岩正盯着他,吓得他心里一颤,以为程岩又要发火。
以往有人拿此事调笑,程岩都会许多天不理他。
哪知程岩却对他友善一笑,“多谢了。”
钱忠宝一呆,“不、不客气。”
先前说话之人也有些意外,冷哼一声,“一日不见,程岩竟是转性了不成?”
周围传来一阵笑声,程岩倒是镇定自若,因为他根本没想起出言嘲讽他的人是谁,他怕露馅。
那人见程岩不理他,自顾自道:“唉,也不知我这次能不能考上,若我连续两次不中,肯定也不是读书的料,到时候,我还是回家种地算了!”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程岩不知对方的怨气从何而来,反正原主擅长吸引仇恨,正所谓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他也懒得问。
但程岩不耐烦对方一直挑衅生事,便道:“夫子常教导我们锲而不舍,不过两试不中,你就要放弃学业吗?你意志不坚,脆弱堪比瓦砾,若是被夫子知道,怕不是要送你戒尺。”
“你——”
“再说,昔有大儒黄中令六十岁中秀才,本朝赵阁老也是四十才过了院试,若他们也跟你想法一致,估计地都能种出一顷了吧?”
程岩口中的黄中令乃是先帝时期的大儒,文章达天下,但科举路上总是不顺,直到百岁那年才中了进士。
而赵阁老则是当今吏部尚书赵文博,皇上爱其才,每每会试都要询问主考官“赵文博是否中了”,一直到赵文博五十五岁,终于被皇上钦点为探花,此后二十余年他屡受重用,如今不仅官居一品,更是内阁中年龄最大的阁臣。
程岩拿这两人举例,对方就是气死也不敢多说,只能咬着唇狠狠瞪他。
程岩又幽幽补了一句,“何况我年纪还小,不怕多考几次。你看上去比我沧桑多了,怎么也还在社学?”
“噗——”
鲜血从那位不知名同窗口中喷出,落在地上、桌上、书上、围观路人的脸上……星星点点,纷纷扬扬。
只见他摇头晃脑,气息绵长,一口血喷洒得持久又不失均匀,但程岩无心欣赏,心中又惊又惧——他居然把人给气吐血了?不至于吧?!
程岩再不敢开口,正想着自己会不会背上官司,就见有人淡定地抹了把糊血的脸,“皓轩,别与他计较了,夫子就快来了。”
于是,程岩便眼睁睁看着那位“皓轩”兄狠狠擦了擦嘴,又瞪他一眼,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而其他人则擦书的擦书,抹地的抹地……
从头到尾,似乎除了程岩自己,所有人都觉得“吐血”跟“吐口水”没区别,这也太荒唐了!
究竟是对方天赋异禀,还是雷剧使然,程岩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这时,身边钱忠宝小声道:“阿岩,你真行,居然能将王皓轩气吐血。”
程岩回过神,忐忑地问道:“你不害怕吗?他都吐血了?”
钱忠宝:“怕?你是说王皓轩会报复吗?哼,他就是针对我们,之前都把你气吐血好多次了,就算你不反击,他还是不会放过你的。”
程岩:“……”
破案了,一切都是雷剧的神秘力量。
钱忠宝见程岩今天脾气特别好,便大着胆子道:“阿岩,听说社学里来了新人,他……”
话说一半,就见一位衣着朴素、须发皆白的老先生走了进来,讲堂上立刻安静。
程岩对老先生记忆深刻,先生姓海,如今是兰阳社学资历最老、年龄最大、性子最古板严厉的一位夫子,当年就没有学生不怕他。
更令人敬畏的是,老先生还是一名举子。
寻常社学里的夫子基本是童生或者秀才,只有兰阳社学这等名声在外的,才能请到举人来任教。
程岩曾中过进士,再看举人自然不觉得有多难得,可对于社学里的学子而言,举人与他们差着童试和乡试,可谓天堑,许多人穷尽一生都未必能达成。
海夫子将书放好,又对着门外轻轻颔首。
随后,一位十七八岁的青年缓步走入讲堂。
此人身姿挺拔,气势天成,让人一见便知出身世家高门。他身着锦衣,手抱书卷,一双眼淡淡扫过众人,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
然而当程岩看清青年长相那一刻,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所有思绪被炸得四分五裂,眼前唯有一片血光。
寒气从四肢百骸蹿升而上,将他冻得僵硬如石,可身体又忍不住发颤。
恍惚间,他听见耳畔传来冰冷的声音,“我真盼着你有万古之寿,看看究竟是你罪还是我罪,可惜,你活不到那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