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雱正在周武的陪伴下溜达着看牛看鸡,还闲着无聊抓了把草料喂羊圈里养着的羊。转悠了一圈回来得知周母无碍,便差遣周武跟着大夫回去抓周母这几天要喝的药,自己慢腾腾地在田埂上挑拣着干净的地方落脚。
周文谨记着吴氏的话,一步不离地紧跟在王雱身后。
走出一段路,王雱见路况平坦多了,也没什么泥泞,转头与周文闲聊起来:“你有个很好的嫂子。”家中有个重病的母亲,家里上下却收拾得妥妥帖帖,耕牛养得很健壮,还养了羊和鸡,要做到这些,光凭周家兄弟是做不到的。
周文道:“嫂、嫂子很好。”他脸长得比周武方正一些,偏却有口吃的毛病,若非王雱是他们主家,又刚请了大夫到他们家替他们母亲看病,他可能根本不会开口说话。
王雱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周文聊着,周文说的话多了,虽然还是结巴,听着却自然了不少。
两个人回到城里,王雱打发周文去校场和那些差役们一起训练,自己则去范仲淹那边读书。下午周武红着眼回来了,二话不说前跪到王雱面前重重一拜,才说他母亲喝过药后好多了,已经能自己坐起来了,说着眼泪便簌簌落下,想是想起了这些年他们一家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的日子。
王雱搁下书把周武扶了起来,等周武哭够了才让他去校场找他哥。
兄弟俩一见面,又是抱头哭得稀里哗啦。
范纯礼也和王雱一起读书,等周武走远了,他才细问王雱是怎么回事。听完周家的情况,范纯礼叹气:“天底下这样的家庭不知凡几,我们帮得了一家,帮不了千千万万家。”
在城中做事,范纯礼事事顺遂,感觉做什么都很容易。可前些天跟着王安石到底下走了一遭,范纯礼才知道父亲少年时虽也艰苦,但到底有机会读书、有机会科举,而底下许多人一辈子大字不识,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生病了忍一忍便好,忍不过便随便挖了个坑埋了。
范纯礼越发觉得自己能做的事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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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雱说道:“看见一家便帮一家,看见两家便帮两家,尽力做力所能及的事,自认问心无愧就好。”
范纯礼听了,点头认同王雱的话。他埋头看了一会儿书,没看进去,又忍不住问王雱:“那你觉得我眼下可以做些什么?”
面对范纯礼这只迷茫的小羔羊,王雱怎么忍心让他失望呢?王雱拉着范纯礼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说了一通,范纯礼眼前豁然开朗,合上书对王雱说:“那我这就去州学那边一趟。”
傍晚王雱回到家,打发周文周武去冲个澡,自己也领着小妹洗手等吃饭。虽说家中有请厨娘和小丫鬟,但两个小孩还是习惯分工,王雱负责端菜,小妹负责端饭,把饭桌摆得满满当当等王安石回来。
王安石一到家,被王雱推着去洗了手,坐定,睨了王雱一眼,说道:“你又撺掇你师兄去做什么了?”
“没啊。”王雱一脸无辜,“我早上去了趟周家,回来后认认真真在范爷爷那边看书呢。”
王安石才不信他。
要不是王雱撺掇,范纯礼无缘无故怎么会跑去和州学学官说什么“做学问不能埋头苦读,要多出去走动走动,了解了解民生民情,落笔才不至于贫乏空泛”。
范纯礼是范仲淹之子,学官一听便觉得这是范仲淹的意思,连忙主动写了个方案上来,说要安排生员们下乡、让他们都去村学磨练磨练。
各县县学还好,师资跟得上,村里就不一样了,有时候几个村合用一个村学。真正有学问的人也不会长留在村中,留下的大多是只粗浅识得几个字、囫囵着读了几本书的“读书人”,想随便混口饭吃而已。
王安石一看到这“下乡计划”,立刻想到了自家儿子。范纯礼那孩子他是知道的,老实,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王雱死不承认,王安石也没法子。第二日他拿着这“下乡计划”去与范仲淹讨论,范仲淹觉得可行,当初胡瑗改革太学时,其中一个变革之处就是要让学生出去游历一段时间。
王安石说:“只是不知道这些生员愿不愿意下去。”州学生员都是天之骄子,个个都是冲着科举去的,信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范仲淹说:“这一点阿雱也想了个主意,让我们分别到州学、县学里面开‘动员会’。”范仲淹已经开始构思演讲稿了,尽可能地鼓动那些今年不必参加秋闱的人都行动起来。范仲淹自己就是带过学生、搞过学院的人,也曾经在边关直面西夏战局,不管煽情还是讲道理都很在行。
王安石骂道:“昨天我说是那小子出的主意他还不承认,到你面前倒是老实了。”
“也是因为我对纯礼比较了解,纯礼瞒不过我。”范仲淹笑道,“州学这样办,下头的县学也这样办。我准备过一阵子贴出公告,往后县学州学招生优先招收曾在村学任教的,最好能逐渐形成定例。”
这些小年轻天天埋首书堆,也不一定能读书什么大才能来,还不如多利用起来,尽量提高各村的“开蒙率”。
王安石点头。
现在学官这么做只是看在范仲淹的面子上,只有形成定例才能长久地实施下去。
王安石认真拜读了范仲淹的“演讲稿”,启发颇大,也按照自己的风格写了篇请范仲淹斧正。两人你来我往地交流,算是确定了动员会上要说什么。
王雱悄悄窥看了两份“演讲稿”,摇了摇头,对后世的孩子们感到忧心:看来这九年义务教育又多了两篇相映成趣的新课文,还是得背诵全文的那种,可怜啊~
接下来范仲淹与王安石分头到州学、县学激情演讲,王雱又让胡管事准备好“施工队”,准备到州学县学村学里头搞黑板。在方洪的努力下开封那边的大小学院都普及了黑板粉笔,粉笔的生产也已经进入正轨,多供给青州一州不算难。
范仲淹曾去“培训班”那边体验过黑板粉笔的好处,拨了专款给胡管事负责搞好这一块。自己人归自己人,该给的钱还是得给的,青州也不算穷,为了教育给得起!
王雱把能管着自己的人都支去忙了,自己逍逍遥遥地玩耍了好些天。这天一早,周家嫂子就领着周母前来拜见吴氏,说要多谢王雱请大夫救周母。
吴氏这才晓得儿子还曾带着大夫到周家去。儿子心善,吴氏自然是高兴的,忙免了周家嫂子与周母的礼,邀她们坐下说起家常来。
王雱才从柳永那边回来,见了周家嫂子与周母,也正正经经地坐下,对她们道:“我正想让周武回去寻你们呢。”与周文周武熟悉之后,王雱才晓得周家兄长也是读过村学的,后来为了养活两个弟弟才没接着读书。周文周武知晓兄长为自己放弃读书,便也都不愿入村学。
去年他们家那点薄田遭了灾,本就不怎么好的田地变得愈发贫瘠,今年栽下去的庄稼长得也不怎么好。王雱给她们想了个营生,只是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做,若是能做成,一个夏天赚的钱便够他们几年收入了。
这营生也简单:卖冰棒。
王雱琢磨了一下,弄个模子,搞个简单包装,她们沿街兜售一下,不费什么事。
那硝石制冰的方法上回他们试过了,能用。硝石还可以循环利用,成本就是点水和糖,不贵。要是她们觉得有赚头,想扩大经营,盘个铺面研发更多口味,兼卖些冰镇酸梅汤什么的都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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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时赚够了钱,周家兄长想念书也行,想多买些田地也成。
周家嫂子听了王雱的安排,红着眼起身要给王雱磕头,几乎要喜极而泣。
吴氏忙拦住她,说道:“你可别跪他,他还小,你年长他许多岁,受不得的。这小子什么都不多,就是鬼点子多!”
周家嫂子擦掉眼角的泪:“点子再多,也没人会白拿出来给别人。”
吴氏劝了几句,才把周家嫂子和周母劝回去。等人走了,吴氏问王雱:“这冰棒真能卖得好?可别让人赔了本钱才好。”
王雱笑眯眯:“我让柳先生撺掇他那些个红颜知己多到勾栏唱唱曲儿弹弹琴,顶着大太阳出来看表演的人多了,买冰棒的自然也多。放心吧,一准能成。”
炎炎夏日如期而至,范仲淹和王安石跑完几场演讲、与各县名流雅士开完几场文会回来,发现青州城内的勾栏变得极其热闹,大热的天还有一堆人围着。
再走出一段路,王安石两人都发现有些不对:往来的男女老少怎么都拿着根棒状的东西在舔食?
烈日当空,天气酷热,那棒状的东西却白得像雪、莹亮如冰,还冒着丝丝凉气!
男人们口一张,咔擦咔擦咬两口,表情十分舒爽;妇人以手帕掩着,斯斯文文地小口舔咬。小孩子们则没那么多讲究,舌头直接伸出来,一下一下地舔着那雪白的冰棍儿,眼睛半眯着,一脸的开心。
王安石与范仲淹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对方眼底的意思:那小子又趁着他们不在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