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过重重宫门,巍峨耸立的殿宇无不彰显着天家王朝的威严,红墙朱瓦,汉白玉石阶,于阳光下熠熠生辉,却神圣不可侵犯。
苏晋拾阶而上,看着近在眼前的勤政殿,极淡地扯了扯嘴角。里面坐着掌控天下命脉和生杀大权的帝王,包括他的荣辱和权力,苏家由鼎盛到落魄、再到如今势起,皆是周氏皇族所授。
太子周淮乾从旁侧走廊转过来,负手背后,俨然一副储君轻傲的模样:“听说苏大人褚州一案变得相当漂亮,当地百姓大块人心,苏大人临行前,百姓们赠予红锦相送,感念苏大人对褚州百姓的大恩大德,可谓与忠肝义胆不畏强权的比干无异。褚州该除的贪官污吏皆一一铲除,就是不知大人如此手眼通天,可将赃银全部追缴了回来?”
苏晋拱手见礼,不卑不亢地回道:“臣虽肃清褚州官场,可贪官贪污所得的赃银近半数已隐秘流入民间,想要全部追缴回国库,不是易事。殿下如此关注赃银动向,日后询问大理寺卿即可,臣已将追缴税银后事交由大理寺追查。”
太子暗自松了口气,说道:“父皇召孤前来听苏大人汇报褚州一事,大人请。”
苏晋道:“太子殿下,先请!”
在尊卑宫仪上,苏晋向来一板一眼,绝不逾越丁点。等太子撩袍踏入,苏晋方才落后半步进入勤政殿。
玄德帝见状,对自己当年破格提拔苏晋颇感欣慰,苏晋并没被滔天的权柄腐蚀掉人臣的忠心,对能力稍次的储君亦是恭敬有加,态度未见任何轻慢。
等苏晋禀告完褚州一案,玄德帝越发满意了,而太子也彻底松了口气。
“苏爱卿的额头,这是怎么了?”玄德帝瞧见苏晋脑门上的伤,突然问道。
“回陛下,臣不小心磕到了头。”
“哈哈哈,爱卿年纪轻轻,走路可要悠着点。”
“谢陛下关怀!”
玄德帝又道:“爱卿立了大功,让朕好好想想,该如何赏赐爱卿?”
苏晋道:“为陛下分忧,是臣应尽的本分。”
苏晋有为人臣的自觉,玄德帝却不能真的什么都不赏,便赏了金银珠宝一类的财物,甚至又将前朝旧臣的大宅子赐予苏府,以示龙恩浩荡。
……
锦绣阁。
衍王府世子周景风懒洋洋地歪在椅上,眯着双半醉的桃花眼,举杯道:“来,喝一杯!祝我们苏大人远在千里之外,运筹帷幄,成功将第一号情敌赶出盛京城。”
苏晋慢悠悠地转动杯盏,玉盏中的酒液映着他的眉眼:“我没赶他。”
这话不假。
秦珏乃秦国公府的人,是赵明檀外祖家。秦珏也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不到迫不得已,苏晋不想断人前途。那份外调令看似是将有才之士扔到地方熬资历,但能不能再回京城却是未知数。之所以想将秦珏支离出京,便是担心褚州的案子不知何时结束,怕秦家趁他不在盛京,将亲事议定。
原本,赵家出了赵明溪和太子的事,秦珏延迟时间提亲,苏晋本已打算将秦珏从那份外调文书上除名,却不知他为何会主动申请到外省地方上去历练。
周景风哼道:“那收买秦珏好友故意编排了青梅竹马反目成恨的戏码,去吓唬秦珏,难道不是你做的?”
苏晋饮了杯酒,眸色自若:“我可没参与。”
周景寻咬牙:“是,你没参与。事情是本世子做的,但这损招可是你出的,你现在倒将自个儿瞥得干净,一派清风磊落的正派模样。哼,伪君子,道貌岸然!”
这时,王继奉上一套精美绝伦的美人瓷器,莹白的瓷壁烧制着袅娜的仕女美人图,栩栩如生。
苏晋将瓷器推到周景风面前:“这套,适合你。”
周景风喜爱收藏各种各样的瓷器,稀奇古怪的。
看到精巧细致的瓷器,周景风眼底的醉意消减了些,爱不释手地把玩上来,斜眸睨了一眼苏晋:“小苏苏,算你有心,也不枉我在盛京替你时刻留意着赵大姑娘的动静。”
“我可好心提醒你,虽然赶走了秦珏这个头号情敌,可觊觎你家小美人的不在少数。你现在根基比以前稳,应该没甚可惧的,早日将佳人娶回府方是正理。何况,若本世子分析没错的话,估计东宫那位太子也看上你心上人了。”
苏晋俊脸沉了沉:“我知道。”
赵明檀年岁比他小,早年未及笄,没法将她纳入到自己羽翼之下,而他前些年根基又不稳,四面环敌,得罪的仇敌不少,不想让自己的软肋早早暴露于人前。
对于她,他一点风险都担不起。
“你都知道?”周景风惊诧道。
周景风是后来瞧着太子那不情愿娶赵明溪的态度,方才回味过来太子看上的可能是赵明檀。
苏晋点头:“不难推测。”
当时,赵家船舫上的三位姑娘,除了明檀家世样貌出众外,其余两位都及不上她。太子主动救人,事后却不高兴,可想而知,想救的人不是赵明溪,而是他救错了人。剩下的便是赵明檀和赵明玉,而赵明玉的父亲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家中又无其它男丁可期,基本依靠大房这边过活,赵明玉的背景连赵明溪这个庶女都比不上,太子重美色,可也重家世背景,是否对他东宫有利。
无用的女子,哪怕再漂亮,太子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不顾储君威仪亲自下水救人,太子应该是存了将人迎回东宫的心思。所以,原本该落水的应是赵明檀。
苏晋眼神骤然冷如利刃,若非阴差阳错,该入东宫的则是明檀了。
周景风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态度,一本正经地说道:“对了,褚州的事可牵涉到东宫?本世子偷听到父王的谈话,与褚州知府交好的富商柳末期曾做过宋国舅的门客,后来犯了事被宋家赶出了京城,但父王前两年无意撞见柳末期曾与宋国舅见过面,可见二人暗中一直有着隐秘的联系。”
宋国舅乃当今继后的胞弟,太子的舅舅。
苏晋随意呷了一口茶,说:“确实跟那位宋国舅有关系,但目前掌握的证据,却不足以定罪,他们可以轻易推翻,顶多让陛下申斥太子和国舅爷几句罢了。”
不能有实质性的动荡,何必浪费证据。玄德帝对太子虽有所不满,却没任何废储另立的想法,苏晋自然不会撞上去徒惹玄德帝不快。
“本世子打小就知道,周淮乾装的很,他那心性……算了,不说这恼人的家伙,就是想到大周要交到这样的人手里,心里发堵啊。”周景风猛灌了一杯酒,感慨道。
小时候同父王参加宫宴,被太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作风坑惨了,有段时间,他是打死不愿踏进皇宫半步。
周淮乾,这个烂心肝的坏胚子上了位,怕是要对衍王府来个秋后算账。
苏晋自顾自地斟酒:“世子,切记妄议储位。”
“哎,我就在你面前发几句牢骚。”周景风倾身拿过苏晋手中的酒壶,桃花眼一睁,指着苏晋额头的伤处,皱眉道,“咦,怎么伤在这处?要是破相了,小心赵小美……赵大姑娘嫌弃你?”
周景风在锦绣阁醉了大半晌午,自然不知道街上那茬意外。
苏晋指骨轻抚额间伤口,缓缓勾唇:“她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