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长思垂下眼睑,光洁的下巴点了一下。
辜夫人放下玉叶羹后,也没走,而是立在一旁,抬眼看了下满墙的祖宗牌位,道。
“为何要去做你父亲不喜的事?”
不喜的事。
北佛院祭奠战死将士们的事。
辜夫人叹了口气。
“你知道的,你父亲不喜你对旁人有过多的情感关注。”
或者说。
辜家人,要的就是无情冷漠。
辜家从起势到如今钟鸣鼎食,路途自然不是光明坦途。
其中的腥风腥雨,比之皇族争位,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朝便有史官起底记录辜家的兴荣历史。
辜家最早的先祖活在是在大一统之前,诸侯还在群雄争霸之时的年代,他是王族不受宠的公主之子,自小便见母亲被关在冷宫,外祖父冷漠,母亲的各路兄弟姐妹皆是冷嘲热讽。
感情薄凉的种子似乎从先祖这里就埋了下来。
其后,王族覆败,辜家先祖逃亡投奔于某诸侯国君,大展锋芒,被提重臣,接着,先祖五代辅佐诸侯国君一统天下,奠定其累世公卿的地位。
但这一段历史里,辜家内里兄弟相残不在少数,因是诸侯纷争,辜家内部兄弟,不是都想支持先祖辅佐的诸侯国君,明面上出走的,战场见,这是光明正大。
可也有那想暗杀家主,直接抢下辜家势力收归己用的,亦不在少数。
更别说,之后,有一任辜家嫡系兄弟中的哥哥,直接分割势力,外立为王,想与当时的皇族和在京城里的辜家抗衡。
那一任的辜家嫡系兄弟俩都是狠人,这个弟弟当时寻了个由头,打着亲情牌将外立为王的哥哥骗出来见面,直接当场将哥哥毒死,大义灭亲,收归哥哥势力为己用,并当上了新任辜家家主。
至此,亲情于辜家人而言,宛如薄纸。
更别说,更为脆弱的友情与爱情。
不论亲情,友情,爱情,任何情感都不能动及影响到辜家的家主以及整个辜家。
辜家历任家主,首要任务都以维护辜家利益为先。
情感会影响理智的判断,更有可能成为旁人攻击的软肋。
只有做到绝对的冷静,才能坐好辜家家主这个位置,才能担得起一个世家领头人的职责。
所以辜家历任家主都是冷清漠然甚至可以说是无情的性子,他们自己是,他们培养后代亦是用这样的方式。
如此,绵延百年,屹立不倒。
用骨血里透出的薄凉所换。
而现任辜家家主,辜长思的父亲,更是天生冷漠薄凉之人,辜长思的祖父对其极为满意,连刻意的训练都省略了。
只不过,后来辜长思的祖父,最后悔的也是没有为辜长思的父亲去做刻意的训练。
他没想到,这样天生薄凉,将辜家人的冷漠刻在骨子里的辜景安,也就是辜长思的父亲,现任辜家家主。
当年,会遇到那么一件事。
回忆至此,辜夫人眼里划过些许苦涩。
而自这件事之后,辜景安彻底归于冷漠,兴许连血都是凉的。
辜长思去北佛院,为那些庶民,动了不该动的情绪。
辜景安不乐意。
情感,是辜家人最不需要的东西。
不论是他,还是他的儿子。
听到辜夫人的问话,辜长思眼皮像是动了一下,又像是没动。
……
但辜长思那一日,并没有回答辜夫人的话。
夜渐渐深了。
辜夫人走后,也不知过了多久。
辜长思抬手轻轻探向自己的腰间,那里悬挂着一个较大的腰袋。
他伸手从里拿出一物,将其同辜夫人的玉叶羹摆在一起,其后,薄唇终是有了一丝上扬的弧度。
只见玉叶羹旁,摊着一块粉嫩的手帕,明显是女子所用,上面…格格不入地放着一个大白馒头。
辜长思看着那个馒头,女子临走时的话,如在耳边。
“辜…辜世子,我知道我没什么可以送你的,但你今日帮了我,我斗胆借花献佛,你…你且收下。”
女子是离开又折返回来的,于马车窗外说着这番话。
隔着朦胧的窗纱,辜长思能看到女子微颤仿若小鹿般的眸子,能看到她皎月般白皙的手里举着一个…大白馒头。
她用自己粉嫩的手帕包着,怕把馒头弄脏了,好似会惹他嫌弃一样。
她那般小心翼翼。
眉眼有着好看的弧度,像极了悬在天上的朝阳,耀眼好看且…温暖。
……
而她不知。
这些会……
辜长思看着跟前的大白馒头,嘴角再次缓缓回落到原来的位置。
下唇微抿,抿的发白。
她不知。
只要她亲近他一点点。
就会让他。
深陷其中。
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