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今日喝多了,血气直冲脑门,把平日里的隐忍一分也没了。
此时此刻,他胸中愤懑难平,只想给姜恬一番好看。
姜桦一言不发地走向姜恬的方向,脸色十分不善。
众人本来围着姜恬,见姜桦走过来,便纷纷退让,给姜桦让出一条路来。
虽说姜恬平日里和姜桦无甚交流,但也闹出过什么大冲突,关系不算好,但也没到有仇的地步。这一点众人心里也清楚,因此见姜桦走过来,心里也有些奇怪。
姜恬自己心里也奇怪,姜桦平时和他形同陌路,见了面都恨不得假装看不见他,怎么忽然就主动找上来了。
姜桦走到姜恬面前,冷冷说道:“你来得真早。”
“来来来,敬你,”姜恬举杯笑道,“以后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
“别人都祝我前程似锦,此去建功立业。”姜桦冷笑道,“大丈夫应该以为国捐躯为荣,独你让我贪生怕死?是要让我和你一样,你才能高兴?”
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姜桦这明显是有意找姜恬的麻烦了。
姜恬的祝福还是挺真心的,因为建功立业名垂青史这些东西,都是给外人看的,他虽然和姜桦没什么感情,但和穆国公是有感情的,他知道自己父亲最大的冤枉并非让姜桦建功立业,只是希望姜桦能平平安安。
因此姜恬说的祝福相当真诚,他是真希望姜恬能注意安全,平安无事,省得穆国公牵肠挂肚,放心不下。
但姜桦今日好像喝多了,竟然撕破脸说出这种话来怼他脸上。
换作平日里,姜恬也不会给姜桦留脸。但是姜桦明日就要动身走了,真是穆国公最牵肠挂肚放心不下的时候。这时候自己再和姜桦起冲突,只会给穆国公徒增烦恼。
“那我说错了,祝你前程似锦。”姜恬言罢,直接为敬姜恬自饮了一杯,笑道,“你和我自然是不同的。”
姜桦想不到姜恬这就认怂了,心里反而更意难平。
按照姜恬素日的性格,不愿在他这里吃一点亏,此时定会骂回来,那时他将杯子一扔,也好快意地和姜恬打一场。即使他有不是之处,姜恬也错了一半,
现在姜恬却直接给他台阶下了,好像一个不愿和小孩一般见识的大人。周围的人都眼巴巴地盯着,对姜恬一脸关切和心疼,反而像是他姜桦无理取闹,刁难了姜恬。
姜桦的脸颊顿时滚烫,无地自容。他转头冲出人群,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众人见姜桦走了,都纷纷上前劝慰姜恬,让他不要把刚才那些话放在心上。
其中要说安慰姜恬最真情实感的,就属左丞相姚佩璟。
左丞相姚佩璟生得品貌不俗,即使在一众人中也很难不受注意,他又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十分受信赖器重,手握大权受人敬仰追捧。公府的宴会本就是谈人情的大好机会,姚佩璟身边自然有许多人赶着围过去奉承结交。他却是一一避开人群,第一个冲到姜恬身旁。
姚佩璟连忙亲自拉着姜恬的手让他坐下,接过他手中已空的酒杯放在桌上,关心道:“姜二公子觉得怎么样?陛下说过,您不能饮酒的,刚才事情太突然,下官没能拦着,您可不要再喝了。”
姜恬知道姚佩璟是皇帝的人,又是派来观察自己和君策的眼线,本来倒也没什么。只是这一副假惺惺关心的模样做得实在过了头,和皇帝半斤八两的,真是上行下效,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
现在姜桦见了他如同眼中有钉子,他在这里坐着也觉得没趣,姜恬说道:“我先回房吧。”
姚佩璟连忙起身,双手虚扶在姜恬身侧,生怕他摔倒似的,说道:“那下官扶你。”
姜恬:“……”这就演得过头了吧。
皇帝平日里的演技就很浮夸,见了面就又拉手又搂肩膀,端茶送水嘘寒问暖,甚至那天他装醉的时候还要亲手来抱他。
想不到皇帝还把身边的人也培养成了这般,明明姜恬和姚佩璟平日里不熟才见过几次,就弄得如此关心体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什么人生挚友。
姜恬也没想到姚佩璟会如此殷勤,殷勤到连他这个平日里不要脸的自来熟都有一丝尴尬。
而姚佩璟那里竟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姜恬刚刚起身,他就已经命小童取来一件浅紫花罗的银线绣流云纹斗篷,披在姜恬身上,说道:
“下官来府之前进宫面圣,这乃是圣上钦赐。圣上说道,因国家事物繁忙,不能亲临。姜二公子素日里不爱多穿衣服,圣上甚至担心您受了凉,因此赐下这件罗衫,还特意嘱咐下官要照顾好姜二公子。这几日外面倒春寒风大,姜二公子还是多穿一些再出去。”
姜恬心里不屑皇帝这些小恩小惠,寻思皇帝也没这么好意真让姚佩璟“照顾”他,分明就是假仁假义另有所图。
“替我谢陛下费心。”姜恬笑了笑,又抬手拢拢斗篷,说道,“左相不必相送,我的屋子离这里很近的。”
姚佩璟还不放心,目送姜恬走到门口。想跟上去,又没跟上。
姜恬刚走到门口,还未来得及跨出大门,只见宁王迎面走来,笑道:“本王才刚来,倚云你怎么就走了?不来陪本王喝一杯?”
“宁王殿下,切不要提起饮酒之事。”姚佩璟连忙上前,看着宁王,轻声提醒道,“陛下可是特意交代过的。”
前几在皇宫饮宴,宁王齐王两个再加一个朱贵妃,一起灌醉了姜恬。第二日姜恬大概是因为醉酒又吹了风,发热卧床一上午。其实知道姜恬生病当时皇帝就把宁王齐王都叫过去训斥过一顿,特意交代了以后不许再对姜恬劝酒,左右丞相也都在场,记在了心里。
据说当日就连素日里受宠的朱贵妃也被降了一级,迁到偏远的宫殿去,到现在也没召见过。
姚佩璟是个乖觉敏锐之人,一向做事谨慎又能揣摩帝王心意。若说之前还摸不准皇帝的心意如何,如今已经十分清楚,这位姜二公子是万万怠慢不得的。出了哪怕一点差错,都能让他粉身碎骨。
宁王一向和姜恬针锋相对惯了,这会子被左丞相一提醒,才忽然想起自己前两日在皇帝面前挨骂的事。他自然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是挨了皇帝的骂害怕了,因此不敢拉姜恬喝酒,笑道:“是了,不能和他喝。皇兄吩咐过了,免得他又发酒疯,闹乱了宴席。”
姚佩璟担心地看了一眼姜恬,蹙眉道:“宁王殿下,慎言。”
“你很想看我发酒疯吗?我疯起来可是谁都打的。”姜恬挑了挑眉,对宁王说道,“只是不知道殿下比起小时候,是变得更禁打了,还是不禁打了。”
宁王小时候因为与姜恬不和睦,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告诉到大人面前,姜恬又能装乖又能卖惨,最后也几乎没吃过亏。不过姜恬自从长大以后,不曾和他动过手了。
这种小时候吃下去的亏,在心里难免留下噩梦一样的忌惮。宁王小时候就被揍怕了,如今听姜恬提起这话,自觉的脸上无光,便把刚才的事略过不提了,转而说道:“方才本王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了你的岳父岳母。”
“本王就和他们一道过来了,他们老胳膊老腿走的慢,所以本王先行一步到了这里,先告诉你一声。”宁王看着姜恬,笑道,“他们说多日不见女儿,甚是想念,要来见一见你那位贤妻呢。”
“诶?你们不是很恩爱么?怎么没把她带出来呢?”
姜恬说道:“他在房里休息。”
“咱们都是亲戚,你的娘子,我也关心得紧。小叔子这样的大好日子她都不出来,一定是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大病吧?”宁王盯着姜恬,放低了声音,阴侧侧地说道:
“不如等白尚书夫妇到了,本王就和你们一道,去看望看望你这位——柔弱可怜出不得门,人前从没露过正脸,却能在禁军重兵把守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玉佩挂上禁园的树,还全身而退的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