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策喝了一口凉水,冷冷淡淡地、慢悠悠地说道:“素不读书,何来书友?”
姜恬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君策说起话来这么损的吗?
“不读书怎么没有书友?”姜恬嘻嘻笑道,“我父亲也不读书,他还有书房呢。”
君策:“……”
穆国公毕竟是长辈,他一向看重长幼尊卑,不会以下犯上,这话让他没法反驳。
穆国公莫名其妙被姜恬拉下水,却是笑得十分开心。
姜恬很多年没拿他开玩笑了,反正也没有外人在,穆国公开心得像个傻子。他当然知道翠翠一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物,但这个新儿媳出身书香门第,他不能让儿子刚成亲就被新媳妇看扁了。他一边给新儿媳夹菜,一边还给姜恬遮掩,对君策说道:
“古人说‘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虽然老夫不大识字,但就是喜欢和有学问之人来往。阿甜平日里也结交一些书友,学习学习,也是好的。以后你也可以多指点他一二。”
穆国公就和所有老父亲一样,就算儿子在别人眼里再不长进,在他心里也是最好的,还不忘和新儿媳妇炫耀:“哦对了,虽然他读书不多,但写字还是好看的,都是公主亲自教的。你看这堂上花园里到处的匾额对联,都是他写的,是不是写的挺好的?”
水榭上清风习习,荷塘里莲叶轻举起。君策举目望去,水榭里挂着一副对联,字迹潇洒不羁如龙蛇飞舞,连写的是什么字都看不清。
君策:“……”
因为是穆国公问的话,他为了不扫长辈的兴,只得恭恭敬敬地回答了一声“是。”
因为自己儿子的字得到了出身书香门第的儿媳认可,穆国公十分欣慰,又拉着君策说了半天姜恬的好话,让他和姜恬好好过日子,唯恐姜恬被自己的新媳妇嫌弃。
姜恬发现,君策好像很能讨长辈喜欢。
虽然君策这个人对他很冷淡又凶狠,对别人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他对长辈很有礼貌,又会顺长辈的心,不像自己随心所欲没大没小,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难怪先帝会很喜欢他。
虽然当今后狗皇帝在人前人模狗样,比君策对姜恬要客气多了,但是其实从很多角度看,姜恬都觉得君策其实比皇帝要顺眼很多。
姜恬吃完早餐,迫不及待地把君策拉回自己房间里。
穆国公见姜恬一副很着急的模样,露出一种什么都懂的表情,在姜恬身后点头微笑。
姜恬回到房间里关上门,把繁复的外套一脱,只剩一身米白色的单衣,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床上。
养了半天的神,姜恬才翻了个身,在床上慢悠悠地说出两个字:“好累……”
房间里寂静无声,没有人理他。
姜恬的眼珠子转了转,却没看见君策。他从床上坐起来,往连着房间的内室去看,只见君策站在一幅对联前,驻足观看。
姜恬笑嘻嘻地凑上前,臭不要脸地说道:“你在欣赏我的墨宝啊。”
墙上那副对联,楷书字迹工整隽秀,风骨嶙峋,和水榭里题的字简直不像出自一人之手。上面两行字写的是:
“苟全性命于乱世”
“不求闻达于诸侯”
君策微微眯起眼眸,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
他还记得多年之前,那时他尚未离京,姜恬和他皇兄一起读书。当时他的皇兄,也就是如今的皇帝,曾经到处取笑过这件事,因此弄得尽人皆知,连他也有所耳闻。
有一次学堂上,太傅讲解《出师表》,问学生们觉得此文最令人动容的精髓在于哪一句。
皇子们各抒己见,无外乎是“亲贤臣,远小人”“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这些忠君爱国的豪言壮语。
只有姜恬一个站起来说了一句“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把太傅给惊呆了。
太傅说人不可胸无大志不学无术,这是古人自谦之语,岂能是《出师表》的精髓,结果被姜恬一统狂怼,被怼得脸色铁青拂袖而去,第二天就不来上课了。
君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皇兄转述出来的姜恬说的一句话:“是‘真名士自风流’,真的胸无大志也好过你们天天假正经说自己忠君爱国。”
君策本以为是儿时一句戏言,却想不到姜恬真会把这两句话悬挂在内室之中。
“真胸无大志,也好过假正经说自己忠君爱国。”君策听到姜恬的声音,回头看着姜恬,不知为什么脱口而出刚才心里想到的那句话。
姜恬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这怎么谁都知道了啊,我说的话这么脍炙人口的吗?……改日我写一本书叫《姜子》,所有人必须全文背诵,谁也不许不背……”
姜恬笑得太厉害,转身去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喝一边笑。
“姜恬。”君策在姜恬身边坐下,说道,“我敬你看得通透。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个疑惑,想请教你。”
“客气客气”姜恬摆摆手,笑道,“叫一声姜先生,我就教你。”
君策:“……”
“算了我不为难你,夫妻之间,有什么先生不先生的,我刚才不过是一句戏言。”姜恬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看着君策,笑眯眯说道,“还是叫一声夫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