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滚,朝夜身子一轻,直接从树上摔了下来。
他眼疾手快拽住一根花枝,还没拖着发木的身体爬回树上,余光一瞥,看清自己的复活之地,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半空中。
要命了,这里是半神半佛的鹊桥!
他惊得人在半空又是一滚。三滚两滚,怎么都滚不远,好像一只扑腾要飞的风筝,线却被牢牢地牵在别人手中。朝夜扭头查看,他的右手腕正被一只修长的手掌牢牢握住,更诡异的是,他的手也紧紧抓着对方的手,忍不住一愣。
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抓着昼苍,紧接着后领一紧,昼苍微微俯身,右手握着他,左手提着他的后领,又轻又稳地把他从半空中拎了回来,放在眼前。
昼苍松开了他的衣服,手没离开,防止他又滚来滚去不老实,搭在他后颈上,沉声道:“别动,休息。”
朝夜盘腿坐着,没空休息,环视一眼四周景象,说了一声要命。
低头看看两只紧紧交握的双手,又说了一声要命。
抬起头,面对面地看到那一张如冰似雪的面容,更觉得他俊美如天神,几乎令人神驰目眩,差点被闪瞎了眼,满心都是要了命了。
要命的事情太多,朝夜一时间甚至顾不上去想他和半神半佛究竟是什么孽缘,怎么活也要在他的鹊桥活过来,一睁眼就狠狠得罪了他一个彻底。瞪眼看昼苍看了半晌,千言万语憋成一句话:“好好好,活着真好。”
闻言,昼苍淡蓝的眸中似有微光闪烁,垂下眼帘,看着朝夜无意间搭在他膝上的左手,无名指间一缕红线随风飘飞。
片刻后,昼苍抬首,又是一派平静神色,道:“真好就好。”
趁他低头的功夫,朝夜赶紧用两只手都死死抓住他的右臂,生怕他跑了,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怎么不好?活着什么奇闻怪事都能见到。好你个大骗子!你好大的胆子,敢在我面前冒充半神半佛!”
昼苍微微一怔。
朝夜神色得意,如果不是看到他们还手拉着手,他差点儿真信了。
可惜昼苍这人从年少时起便是一副冷得吓人的性子。他不喜与别人亲近,别人也不敢亲近他,对他敬而远之。据说昼苍血海渡世后,入世的几年前靠近他周围三尺内的活物一只手都数得出来,连他一根手指都没碰到过。昼苍怎么可能会主动拉别人的手?他又怎么可能乖乖让别人拉他的手?谁敢碰他一下,被他冻断了手还有可能。
两个人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拉拉扯扯,谁也不放开谁的对峙。这时,朝夜目光一动,忽然注意到这假昼苍不太对劲儿。
他雪白的衣襟不知被谁胡乱扯开了一些,露出一片劲实白皙的胸膛,锁骨处有几道殷红的抓痕,蜿蜒往下,一部分隐藏在白衣底下的皮肤,乌发微乱,搭着他那张冷冰冰的脸看,模样显得……格外不正经。
朝夜看了看抓痕,又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干咳一声。
他睡着的时候喜欢乱滚乱抱,虽然修仙史上没人死而复生过,他是开天辟地第一人,无前例可供参考。但一个人从死到活,肯定有一段意识混乱的过渡期。这些不太正经的抓痕总不可能是假昼苍自己抓出来玩的,该不会是他苏醒复活的过程中脑子不清楚,紧紧抓他过来,扯乱的衣服、挠出的抓痕吧……
朝夜心虚地瞅了一眼昼苍,刚想说点什么,昼苍却开口了,他嗓音很沉,道:“哪里不是。”
朝夜笑道:“哪里都不是。”
他拍拍昼苍的肩膀,正要给他随便说两个例子,忽然,不远处炸响一片刺耳的哭喊尖叫声,登时闭嘴转头看去,漫天人头人身乱飞。
人头是纸人头,人身是活人。
刚才朝夜还躺在昼苍腿上胡思乱想时就留意到几个修士鬼鬼祟祟地徘徊在战场边缘,估计是看凌云和凌澜年纪太轻,跃跃欲试地想趁乱抢捆仙绳,解救己方,给薛怀玉来一个一拥而上,三抢两抢,纸轿夫岂容他们一直在旁捣乱,一掌挡开凌云刺向喉咙的一剑,随手几掌往后拍出,只听“喀喀”数响,几个修士胸膛软软塌出一个大洞,惨叫着凌空飞起,摔在地上,顿时没了声息。
凌云一看不好,纸傀儡这种怨气极重的东西,杀伤力虽强,但见血就疯,更何况是新鲜的人血!他劈出一剑割断一名纸轿夫的头颅,另外七名纸轿夫全站在场中,被几名修士口中狂喷的鲜血喷了一头一脸,浑身血淋淋的,一下子被刺激得狂性大发,两眼爆出渴望人血的狰狞血光,尖啸着扑向人群!
众人四散逃窜,惨叫连天:“逃命啊!”“纸傀儡发狂了,杀人啦!”
奈何全被捆仙绳紧紧绑在一起,越逃越乱,东倒西歪,艳美如画的桃花林转眼成了大型凶案现场。那彩衣少女被人群挤到最外面,一只纸手扭住她的喉咙,她几乎听到自己颈骨折断的声响,双目圆睁,突然一剑杀来救出她的喉咙,凌云一把推她入人群,正要解救一旁尖叫的男子,忽听前方尖锐的破空声,直击他的胸膛!凌澜“铮铮”三剑救下三人,又有数人被纸轿夫打伤,根本救助不及,余光瞥到一只惨白的纸手刺入凌云的心脏,瞳孔骤缩:“师兄!!!”
薛怀玉早已吓得呆了。
朝夜转眼刚好看到这幕,眉头狠狠一跳,就说这血色轿轿主忒不懂事,给小孩子用什么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他顾不得这边和昼苍异常亲密的古怪姿势,手腕一翻,挣脱了昼苍的钳制,跳下树来。
被牢牢抓住的感觉还残留在腕部,朝夜甩了甩右手,边疾走边打了个响指,指间一凉,爆出一阵黑色的雾气。
死雾久未饮血,有些兴奋,在他掌中滚滚翻腾不息,要是真让它们撒一个小欢,方圆百里都得血流成河。略一思索,朝夜脚下一挑,拿住一根不知是谁掉在地上的长剑,拔剑出鞘,并起右手两指,挟死雾在亮白的剑锋匆匆一抹。锐气腾腾的仙剑登时化成一柄阴气森森的鬼剑。
一剑挥出!
一道黑虹划过夜空,倏地炸成气势汹汹的几道,分别扑向七名发狂攻击的纸轿夫,瞬间绞碎成漫天纷纷扬扬的小纸片落下,在几个修士胸口留下五个血肉模糊的血窟窿。
凌澜正刺向袭击凌云的纸轿夫,刺了个空,连滚带爬地扑到凌云身边,嘴唇颤抖。凌云差点被纸轿夫一爪开膛破肚,惊魂未定,忽觉胸前一凉,朝夜飞手解开他衣衫察看,万幸只擦破一层皮,尸毒染得伤口发黑,凌云的脸庞也浮出一层灰败的死气,不等他反应过来,朝夜轻车熟路地从他怀里摸出一只黑色的储物袋,抠出一粒解毒丹塞入他口中。
凌云和凌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朝夜没看他们,扭头看向一脸紧张兮兮看着凌云的薛怀玉,笑蓬莱丹药用的都是极品药材,效果立竿见影,见他脸上的毒气已迅速淡化,脸色恢复苍白,撇嘴道:“怎么没死!”
听他又在口是心非,朝夜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他几眼:“小傻子,你很狂啊。”
薛怀玉傲慢地道:“我们至尊太岁的传人,自然和他老人家一样,不敢不狂!”说完觉得不对,骂道,“你喊谁小傻子呢!你敢在我手下救人,你死定了。我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朝夜“啧”了一声,嚣张欠揍的他见多了,也揍过不少,可欠成小黑锅这样的还是少见,张嘴杀闭嘴死,就没听他嘴里好好说过一句话,迈开步子,冲他走去。
他这一动,令人觉得,极不自在。
死里逃生的众人脸上才露出一点感激之色,顿时又是一阵心惊肉跳,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动。
仔细观察,原来是他所穿黑衣的纹理之间隐藏着红线,绣成极其精美的暗月亮纹。他不动时,便看不出来;他一有动作,暗月亮纹似水流动,隐隐如有血光流淌,竟有一种妖异的神性。身长玉立,懒步行来,他所经之处,明艳的桃花都开得妖艳起来,漂亮得惊心动魄,竟是人间不敢拥有的绝色。
见他冲着自己走来,薛怀玉莫名有点害怕,蹭的躲到纸侍女身后。朝夜停在薛怀玉面前不远的那顶红红艳艳的大红花轿之旁,弯腰捡起了捆仙绳。
刚刚生死攸关,要么忙着杀人要么忙着救人,谁也没顾上这根绳子。凌云已能动了,正在给其他受伤的修士解毒,见状忙道:“前辈……”
话未说完,薛怀玉也跳了出来,伸手就要:“不准给他,给我!”
凌澜铮然拔剑又要再打。朝夜只能转身压了压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略一犹豫,凌云还是按住凌澜拔剑的手,紧紧盯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