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寒的指甲死死掐着缰绳。
向来清高孤傲,即使卧薪尝胆也未曾堕志的心神陡然剧震,从没有这么一刻希望对方没听见卫戍兵那些淫词艳句。
叶凌寒不是不知道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事实上就算他再怎么落魄,也是堂堂卫国太子,那些人再大胆也不敢真对他怎么样,外面传的爬/床雌/伏一事完全就是子虚乌有。
然而他人微言轻,又是亲口从那些大人物口中传出来的消息,更不可能有人听他解释。
现在,叶凌寒却后悔了。
他想也没想便夹起马背,朝着卫戍军兵营门口冲去。
身为质子,叶凌寒是骄傲的。
但同时,他也足够隐忍,对自己够狠。不然堂堂一国太子,这么可能心甘情愿陪酒唱戏,不过是为了寻求东山再起的一天罢了。
曾经有多么痛恨宗洛这个间接害得虞家覆灭,让他被送到大渊为质,北洲表兄的死对头。在大渊三皇子死后,知晓他私下照顾的叶凌寒心情就有多么复杂。
是......在这异国地界,唯一对他这么好的人。
站在军营面前人谁也没想到卫国质子竟然发了狠般催动这匹刚刚从玄骑军那里借来的骊马。
眼看着都要冲到军营门口了,若还不停下,届时冲撞到人,不死都得半残。
卫戍兵色厉内荏地大喊,“停下!擅闯军营者杀无赦!”
然而黑色军马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马蹄拍打在地面的声音急促,如同鼓点一样,咚咚咚咚敲击,眼看着就要踩到方才口出狂言的士兵身上。
千钧一发之时,军马高高扬起前蹄,马嘴发出嘶吼。
众人眼前一花,只见叶凌寒扯住缰绳,险而又险地停在守门卫兵面前。从马鼻子里呼出的气喷了卫戍兵一脸,吓得后者脸色惨白。
这下,方才还在取笑的人都不说话了。
一个小小的示威插曲,足以见得卫国质子骑术之高超。
虽然受了惊,但于情于理对方也是一国质子,又是自己背后嚼舌根在先,卫兵敢怒不敢言,甚至还得低头行礼。
叶凌寒根本没有搭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他的眼神牢牢黏在白衣剑客身上,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紧张。
“你......”
他张了张口,又卡在中途。
叶凌寒不知道该用怎样的面目去面对宗洛,更不知道面对面见到他后,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这一年来,叶凌寒心情无比复杂。
他有很多想问的问题。
想问宗洛为什么没死,想问他眼睛是怎么回事,想问既然没死为什么不回大渊,而是等到一年后才突然现身冷宫。
更想问他当初为什么要帮自己,为什么要私底下做那么多,就连亲生父兄都远在卫国享乐,从未有人愿意在泥潭里拉自己一把,为何偏偏是他这个于立场于身份都足够对立的敌国皇子。
偏偏是他。
听到马蹄声,宗洛侧了侧身,那尺白绫也跟着抬眸。
“你的眼睛......”
叶凌寒声音干涩:“是怎么回事?”
无人应答。
过了许久,宗洛才像恍然大悟般。拱手道:“这位大人是在问草民话吗?这......草民也不清楚,一醒来便是如此了。”
草民?
叶凌寒顿觉一阵荒谬:“你堂堂大渊三皇子,为何要如此自称?”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叶公子,这话可万万使不得啊!”
方才被变故吓呆了的学子也回过神来,倒抽一口凉气。
谁不知道三皇子已经身殉函谷关,如今已一年有余。
就连宗洛也微微摇头,面露无奈:“公子,您这话可是折煞我了。我虽说失忆,忘却前事,却也不可能是那位三殿下的。”
“你失忆了?”叶凌寒低呼出声。
这短短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受到的惊吓太多。以至于宗洛说他失忆后,叶凌寒发现那些之前苦恼得不到答案的问题竟然都能说得通。
也是了,若不是失忆,怎么可能会不回大渊呢?
他压根就没想过面前这人不是三皇子的可能性,不说声音和外形,就连剑意都一样。
等等......剑意?
“不对,你若是失忆,为何你剑意依旧一如往常?那日又为何出现在冷宫,为八皇子解围?”
叶凌寒敏锐地发现了宗洛说辞间的漏洞,步步紧逼。
宗洛不疾不徐:“虽说失忆,但一身武艺却还记得,拿起剑便能用,连我自己也颇感困惑。至于那日在宫内......不过在兰亭水榭内迷路,一路上又未能见到下人。我目不能视,只能胡乱摸索,所幸遇见八殿下为我指路,后来看见有人欺辱殿下,一时气愤,这才出手......不知大人如何会知晓这件事,实属巧合。”
这番说辞可谓天/衣/无缝,别说是叶凌寒,就算渊帝派暗卫去查,也决计查不出什么漏洞。
叶凌寒还是不信:“既如此,那你身上为什么会有七星龙渊?天下人都清楚,这是三皇子的佩剑。”
学子们一阵哗然。
谁也没想到,这位在百家宴上打败狂徒公孙游,大出风头的散派学子,身上佩剑竟然是天下十大名剑之一的七星龙渊。
终于来了。
宗洛心底微微一笑,面上仍旧四平八稳。
“这把剑在我醒来时便佩在身边了。”
白衣剑客道:“入大渊那天,大统领便看过。后来北宁王回朝,又再度确认了一遍。或许是我有幸同那位殿下面容有些相似,实在不足挂齿。”
在宗洛说出这句话之前,叶凌寒说什么都是不相信的。
但是在抬出虞北洲后,就连他也有些不确定了。
就连他表兄都这么说,那难道......真的是自己弄错了?
叶凌寒惊疑不定,内心犹疑。
他垂眸去看站在原地的宗洛。
后者依旧站在那里,扎起的墨发垂在身后,胸口衬着松绿色前襟,上面绣着淡金色的纹路。明明样式普通,却生生被他穿出一股难言贵气。
越皎皎正姿,仿若秋霜满月,越衬得那寸白绫突兀。
这么看着,不知为何,叶凌寒竟有些不敢再往他脸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