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上书称周霁亭结党营私，妖言惑众，意图颠覆皇权，周霁亭坦然地坐在家中等着世家抓他下狱，而后自尽狱中。

周霁亭的死在一月前引起群情激奋，他的学生曾聚于宫城前请朝廷给一个说法，天下学子更是写了无数文章抨击世家残害忠良，但皇室早与世家在同一条船上，并不关心死的到底是周霁亭还是张霁亭，最后此事自然是不了了之，学生们无权无势，声讨无果后也都失望离去，朝中还因此有数十人一同辞官。

这一个月世家有意压下此事在民间的各种议论，许多人慑于世家的威压都不敢再提了，没想到今日一向待人温和的沈烟岚竟然当着太傅的面提了此事。

一时场下鸦雀无声，世家子弟们纵然不怎么关心朝中事，只知吃喝玩乐，这等大事多多少少还是知道其中利害的，神色都有些不善地盯着沈烟岚，而沈烟岚却并不畏惧，神情冷傲，见毕梧半晌不说话，还又说了一句：“还请太傅解弟子之惑。”

毕梧平静地抬眸看向他，眼中的神色明明很淡，却仿佛有奇妙的力量，能让众人都跟着平静下来，听他缓缓说道：“周老先生之死亦是我心中悲痛，当时我不在阳城，等回京时为时已晚。朝廷在一月前称要广纳贤才广开言路，是我向陛下上书的结果，想要变革求新亦是我的主张。周老先生的奏疏我看过，其中不乏良策，只是有些事也不是我一人能决定的。”

这番话说得很聪明，既安抚了心向周霁亭的寒门弟子，也没有明着支持周霁亭的政见，不会得罪世家，但沈烟岚显然不满意，从座位上走出来，上前一步，皱着眉冷声道：“弟子并非觉得太傅的政见有问题，一直也甚是景仰太傅，深知太傅是我朝肱股之臣，但放眼看去，朝廷却并无纳谏变革之心，反倒一叶障目，耽于享乐。弟子想问太傅，这样的朝廷是否还值得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后辈之人为朝廷效力是否又值得？”

此话一出，几位长老和师兄都神色大变，陆道之起身斥道：“放肆！你是知道轻重的人，怎么也什么话都敢乱说？”

沈烟岚却完全褪去了平日的温善，眉目含霜，傲然而立，像是誓要讨问个明白。

叶安歌觉得有趣，淡淡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着沈烟岚的背影。

“陆长老言重。”毕梧对陆道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并未生气，他依旧用平静的目光看着沈烟岚，眼神如有实质，像是看破了他所有的纠结、失望、痛苦，“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而是该问你自己。若你觉得这样的朝廷不值得你再效力，那么也是你的选择，人各有志，无有对错，但若你觉得这样的朝廷仍该有人站出来逆水行舟，那就坚守本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来日青史之上自会留下你的名姓。”

沈烟岚嘴唇翕动，但面对这番话却终究没有再说出什么，锋利的冷锐一下消散而去，沉默地垂下眼。

从始至终倒是弘渊未发一言，神色也始终淡然，末了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沈烟岚，众人只当弘渊是元婴巅峰，超然物外，情绪少有波动。

沈烟岚这一番犀利的提问让众人也不敢再问什么，毕梧的讲学便算是结束了，留在虚极门内用过饭再下山回宫。

饭后，叶安歌回屋擦拭布囊里的长剑，这事他每日都会做一次，长剑有灵，往往有所异动，但今日却动得格外剧烈，仿佛是感知到了故人气息。

叶安歌放出神识探了一下，将长剑放回布囊，身影一闪便消失无踪。

弟子们如今住在西面，而叶安歌几息之后却已出现在了最东面的园子里。

说是园子，其实也半是荒废，只有一株芭蕉最是引人注目，此时芭蕉下立着一个白衣广袖的人影，叶安歌见此处已被下了禁制，外人看不见也听不见，走上前去，道：“怎么还没走？”

对面人正是饭后本该下山去的毕梧，此时的他瞳仁的颜色似是有一些细微变化，浮现出透亮的浅绿色，叶安歌皱了皱眉，伸出两指往结界的禁制上点了一点，属于毕梧的灵力散去一些，毕梧眸子的颜色也恢复如常。

“我已能轻易感知到你的妖气，如今你动用妖力，便有化形的迹象。”叶安歌喉间有涩意，强自镇定才说出口，“你……还能在人间待多久？”

毕梧神色平淡，笑了一下：“不剩多久了。”

叶安歌眼眶湿热，轻声问道：“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毕梧摇头道，“最后的机会是一百年前，我已经错过了，如今我的妖丹已快枯竭，就算回去也没办法。”

叶安歌双手握拳，微微颤抖，没有说话，良久才又道：“那你小心一些，虽然弘渊大概还没感知到你的气息，但比弘渊修为更高一点的人却难说，至少今天……殿下有所感知。”

毕梧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听得那个称呼，心里也一阵酸楚，默然长叹，问道：“你不打算告诉殿下？”

“他死了一次了，现在的他也许可以说是他，也可以说不是他。”叶安歌苦笑一声，“有时候我觉得他们是一个人，有时候又觉得重活一世的人就该是另一个人了，毕竟当初他本该入轮回转世，是我们强留了他的魂魄。我没有办法把一个如今对他来说全然陌生的人的记忆加到他身上。”

毕梧垂下眼也神色黯然，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暂时先什么也不说。”叶安歌道，“我不会左右他的想法，就算他拥有了记忆，要如何做也全由他自己决定。”

毕梧是半道又跑回来的，不能待太久，否则就误了入宫的时辰，他长话短说：“你是这般想，但有人却不这样想，我在京中有感知到他的存在，恐怕这两日会来紫观山，你小心。”

叶安歌了然点头：“放心，他不会伤害我，我知道他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写朝堂剧情的手蠢蠢欲动（狗头）

放心，这次一定不多写，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