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打了一架的弟子们七日惩罚还没结束,太傅毕梧便上山来了。
等到弘渊和门中长老将毕梧迎到众人上课的地方后,寒门弟子终于相信了太傅十分年轻的说法。
毕梧看年纪确实还未到而立,身姿俊逸,清风霁月,如瀑的长发只用一根木簪子束了,眸色比常人似乎要浅淡几分,柔和清冽的色泽却让人有不敢直视的深沉,一袭随处可见的简单白衣穿在他身上广袖轻动,飘然出尘。
众人起身见礼:“参见太傅。”
毕梧颔首,温声道:“大家都坐吧。”
弘渊与几位长老作陪在侧,向毕梧介绍此次虚极门入门弟子的情况。
“这次正式入门的有四百八十八人,其中有三十二人已达筑基,五十八人是炼气期,余下弟子未曾修炼,但根骨都还不错,三四个月后应当也能到筑基。现在为筑基期的弟子根骨也有上佳的,悟道结丹也指日可待。”相比弘渊,长老陆道之更擅长与人打交道,这些话都由他来说,“前半月众弟子在一起上课,教他们一些基础的课业,修炼过的弟子从前也甚少有机会学习正统的道法,此番也算是夯实根基。半月之后,会按照众人的具体情况分开上课,筑基期和炼气期分开,开设专门的课程帮助他们尽早突破,其余弟子则继续稳扎稳打地上基础课程,待入了门可去与炼气期弟子一同上课,成功筑基的就去和筑基期弟子上课。”
“几位真人此番都辛苦了,我今日来也是代陛下向诸位道谢。”毕梧挂着温和的笑意,这一笑便有如雪山消融,他又看向下面坐着的诸位弟子,“在座各位都是九州英才,能入虚极门是朝廷之幸,我也没什么其他要说的,就告诫诸位一句,若选择一心修道,便要将之与红尘事分开,汲汲营营之辈注定在修道一路上走不长远,心境纯澈,方能早日悟道。”
众人应道:“弟子谨记。”
毕梧今日除了代替朝廷来检视,还要讲学,他自己本身就是修炼之人,听闻对儒释道三家都颇有研究,又在朝堂上政绩卓然,对天下大势亦有真知灼见,没有读书人不想与他坐而论道的,因而许多弟子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为了能够近距离地见到太傅大人,今日一早沈烟岚就抢着坐到第一排去了,叶安歌不仅对太傅没兴趣,甚至还想接着睡觉,自然依旧躲在最后一排打瞌睡。
后排全是兴致寥寥的世家子弟,秦翰飞和魏偃侧着身偷偷玩骰子,本想睡觉的岳怀笙被骰子响声烦得睡不着,侧目一看叶安歌,干脆坐到他身边去了。
叶安歌很警觉,身边一有动静就会清醒过来,转头见又是岳怀笙,想起那日尴尬的事情,沉默以对。
岳怀笙撞了下他的手肘,低声问道:“你以前应该没见过太傅吧?就一点兴趣也没有?”
“见太傅和睡觉相比,我觉得还是睡觉更重要。”叶安歌懒洋洋回道。
叶安歌本以为岳怀笙今日坐过来又会没个正形地撩拨自己,没想到这人说了那一句话后就再没开口,坐在那竟是神色认真地听毕梧讲天下局势。
在岳怀笙眼中没有那股子风流多情的意味时,旁人往往并不能把他和纨绔挂钩,他这人无论是站是坐,腰背往往是挺直的,从肩至腰绷出的线条干净利落又赏心悦目,这般仪态说一句挺拔如松也是当得的。
京中的传言除了说岳怀笙爱撩美人,大多都在说他脾气不太好,喜欢打架,遇到看不顺眼的人下手还狠,那些纨绔们大概也是打不过他才甘愿尊他为老大,跟着他混,否则这个圈子不会这么容易接纳新人。
阳城世家林立,当街纵马撞伤行人,强抢良家女子这些事在纨绔们那里都不少见,只不过这样的人弘渊不会要罢了,秦翰飞魏偃等人虽然也逃不开纨绔二字,在家时只知斗鸡走马,花天酒地,但品性多少还是端正的,不会去干伤天害理的事,而岳怀笙也更是没听闻有做过这些事。
叶安歌端详岳怀笙端详得有些过于认真,像要把这个人看个透彻,岳怀笙有所察觉,瞥过来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道:“怎么,还真看上我了?”
“二公子说笑了。”叶安歌听到毕梧说起了如今帝都的内忧外患,问道,“平时怎么没见二公子有听得这么认真的时候?”
岳怀笙半年前才来阳城,没怎么见过太傅,他远远地看向毕梧,盯着那双浅淡的眸子看了又看,眉眼难得地沉静下来,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解之处,沉吟片刻,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奇怪,总觉得毕太傅有种……熟悉的感觉,可我先前应该没有见过他才对,不知是不是与我失去的记忆有关。还有……”他瞟了眼叶安歌,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出了心中想法,将声音压得更低,“我总感觉毕太傅身上似是没有人气。”
听前面的话叶安歌的呼吸就滞了一瞬,听到最后这句话,他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才稳住了呼吸没有紊乱,岳怀笙有心事,并未把全部心神都放在他这里,故而并未察觉出他的这一点异样。
叶安歌一颗心怦怦直跳,没有接话,打岔道:“你还睡吗?要是不睡别吵我。”
说罢他又一脑门砸桌案上睡觉去了,看得岳怀笙都有些无奈。
叶安歌这一觉就睡到了毕梧已经讲完的时候,毕梧允许弟子们可以随意提问,第一排的弟子一个接一个站起来问一些与前面毕梧所说的内忧外患有关的问题。
正走神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弟子有一问想请太傅解惑。”
叶安歌抬头看过去,是沈烟岚站起身来,他甚少有语气这般犀利的时候,叶安歌也觉稀奇,凝神听他说道:“朝廷如今说要广纳贤才,兼听则明,韬光养晦,可一个月前,一代大儒周霁亭周老先生上谏反遭诬陷,在狱中被逼自尽之事又如何解释?若当真想变革求新,广开言路,却为何容不下周老先生的谏言?”
饶是叶安歌这等对天下事不甚关心的人也听说过一月前的京中大事,沈烟岚所说的周霁亭旧年在京中学宫任祭酒,力排众议收了许多寒门弟子,让寒门弟子也有机会入京中官学读书,一时声名大噪,在学宫兢兢业业教导学生十年,桃李满天下,为天下学子仰慕。
后来周霁亭在朝中也担任了实职,但主要心思还是在做学问上,写了数本著作,都为当世儒家经典,当今九州儒学逐渐没落,皇室和各诸侯国信奉黄老之道,或是忙于穷兵黩武,周霁亭无疑成为儒门的领头者,一生都在复兴儒学。
这些年周霁亭其实没少为朝廷建言献策,只不过上位者一直是不咸不淡的态度,一月前朝廷昭告天下说要广纳贤才,广开言路,周霁亭写了长达千字的奏疏,针砭时弊,直言如今京中皇室和世家粉饰太平,纸醉金迷,要变革就要先瓦解世家权力,选拔真正有才干的官员在朝中担任要职。
一石激起千层浪,周霁亭一上书,朝中一些寒门出身的官员都纷纷附和,很快,周霁亭的学生以及京城内外的儒门学子都声援了周霁亭,给了世家很大压力,无疑让世家全都对周霁亭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