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肩上的那双手传来轻微的颤抖,昭示着这双手主人此刻的激动,黎至清沉吟半晌,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一年前。
祯盈十七年元月初三,登州黎氏老安国侯薨,彼时已经被赶出黎氏权利中心的黎豫刚冒着风雪带着车队从坝州赶回来,未及停歇便立刻带人前往安国侯府奔丧,想送这个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老人最后一程。
他一片纯孝,却不知新任家主黎晗早就着丧仪为他摆下了一场鸿门宴。
黎豫携了黎梨并四名护卫来到了侯府外,怔怔地望着“安国侯府”四个烫金大字,心下难过不已,他想进去,却近乡情怯,在府外站立良久,直至雪花覆满肩头也未察觉。
他自幼失恃失怙,跟着兄长长大,直到到了老安国侯身边,老者待他如亲孙,这才体会到久违的长辈宠溺。天不遂人愿,阴差阳错下,他拒绝了老侯爷安排的名门贵女,强娶长嫂,见弃老侯爷,在黎氏失了宠。可即便这样,老侯爷也未将他赶出家门,只是夺了他掌管族中事务的权利,把他发落去照料黎氏的生意。
遭遇冷待,黎豫却懂得感恩,逢年过节必来安国侯府问安,虽然次次被老侯爷拒之门外。黎豫心知肚明,老侯爷一直在等自己休妻,然后回来向他低头认错,否则定然不会私下相见。
黎豫贪恋长辈的关怀,他愿意向老侯爷低头,也肯认错,但绝不休妻另娶,是以一老一少相持近三年,谁也不肯先低头。回登州的路上,黎豫接到信函,知道老侯爷近来态度有所松动,想着这次生意顺利,赚了不少银两,打算等年后挑个老爷子心情好时,找他禀报生意情况,顺便坦诚一切,将矛盾说开。
但命运弄人,老侯爷就这样走了,没给黎豫一点解释的机会,却给他留下了满腔遗憾。
黎梨从马上取了伞,撑开挡住了漫天风雪,担忧地看着黎豫,“公子,天冷了,再站下去该着凉了。”
黎豫抬头看了一眼匾额四周的黑绸,在心底勉励自己一番,才抬步入内。
侯府内丧幡摆了满院,迎风的一面已积了雪。待黎豫走进正堂,一架漆黑的棺椁置于堂内,里面静卧地便是老侯爷的遗体。
黎豫长吁一声,按下翻涌的泪意,取了三支香,虔诚祭拜,全然无视一旁满脸阴鸷的黎晗。
黎晗惯会做表面文章,眼见着灵堂内致哀的宾客众多,不好发作,只得耐着性子,等黎豫上完香,才冷声道:“你还有胆子来?”
黎豫衣不带水,“侯爷待我恩重如山,自然要来送他一程。”
黎晗目眦尽裂,骂道:“你这种不孝不悌、强娶长嫂之人,爷爷生前就深恶痛绝,你怎么有脸来扰他身后的清净,黎豫你还有没有半点廉耻之心!”
黎晗乃老侯爷嫡亲孙子,却因不满老侯爷偏疼黎豫这个旁支庶子,与黎豫不睦已久,黎豫往日里看在老侯爷的面上,对黎氏长房嫡出一脉能避则避,如今更不想在灵堂之上与人起冲突,故而不接话茬,转身欲走。
黎豫不理黎晗,本意不愿招惹是非,落在黎晗眼中便是他目中无人,大怒道:“放肆!你个不懂规矩旁系庶子,说走就走,眼里还有没有嫡庶尊卑,有没有将我这个家主放在眼里!”
见黎晗拿身份压人,黎豫心中不屑,更不想逗留,直接向着屋外走去。
“来人,拿下!”黎晗大喊一声。
黎豫停步,眼神一凛,“我看谁敢!”
黎豫话音刚落,四个护卫抽刀护在了他身侧。安国侯府的侍卫面面相觑,晗公子乃新任家主,又袭了爵,他的话自然要听,可豫公子处事公道,在侯府威信不浅,虽然早被赶出府去,但众人都念着他三分情,是以一时之间侍卫们不知如何动作。
黎晗伸手指着灵堂之上老安国侯的牌位冲着黎豫道:“爷爷还没走远,你就敢犯上不敬,再过些时日,你岂不是要做乱臣贼子!还不束手就擒,难道你连你的妻儿安危也不顾了么?”
黎豫回过味来,方才黎晗当面挑衅是假,今日要扣下他是真,瞬间眯起眼睛,“你威胁我?”
“是又怎样?信不信今日你破门而去,明日你妻儿的人头便送上府去!”
黎晗此话一出,灵堂上仍在拜祭的黎氏族人不禁皱起眉头,这新任家主的处事未免下作了些,但碍于黎晗淫威,黎豫又早已失势,无人敢出头。
黎豫掩在大袖下的手慢慢攥成拳头,他虽不信黎晗此刻已经控制了钟曦萍和黎衍,但着实不敢拿妻儿冒险,压低声音对着身边的黎梨嘱咐几句,黎梨本来不愿,黎豫一个眼神便让她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黎豫再一个眼神递给左右,四名随行的护卫便与侯府的护卫动起手来。
一时之间刀光剑影,灵堂中的宾客眼见着打起来了,赶忙抱头鼠窜,生怕被殃及。黎梨身手极好,若无旁人拖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入侯府,如今有人掩护,直接飞身翻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