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同伙本王不知,但嚼舌根,着实可恨!今日是玩笑话,明日就可能泄露战机和部署。军中断不能助长这种风气!”
黎至清瞬间明了,那日中军大帐穆谦试穿轻铠,自己一时走神,让众人看了笑话,被添油加醋,传到徐彪这里,再由他口中说出,就变成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此刻穆谦丝毫不提牢中的混账话,以嚼舌根为名整肃,也算是全了自己的名声。
黎至清心下一热,心中领情,但仍理智劝道:“殿下刚在北境站稳脚跟,此时发作,在不明内情的人眼中,会有几分小题大做之嫌,且沉戟尚未启程返京,此时整顿军纪,难免落人口实,不妨按下不发,留待来日。”
穆谦一想到方才徐彪的话,心中无名的火就一直往天灵盖窜,他不理会黎至清的劝慰,直接摆摆手,示意寒英去传令。
“殿下!”黎至清见状,一时情急扯住穆谦的袖子,“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
穆谦回头,正对黎至清那双清澈的眸子,面上皆是心底无私的坚定。穆谦与他对视半晌,从他眸中读出了不赞同和坚持,到底没再固执下去,松口对寒英道:
“此事作罢,不必去了。”
见穆谦松口,黎至清放下心来,瞬间松了一口气。
方才在地牢内,黎至清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双手,穆谦现在想起来还心里不痛快。见黎至清此刻面上满是疲乏之色,还出于公心,极力劝慰,一时之间五味杂陈,不知是该心疼他立身为公还是笑他愚不可及,忍不住轻声问道:
“不难过么。”
这一声虽轻,却重重地落在了黎至清心上,压得他心口泛堵,惹得眼眶发涩。
难过?黎至清眼眸微睁,从四年前兄长上战场开始,他的人生就变了!见弃家族,在黎氏私牢里吃尽苦头,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为了保命又用尽虎狼之药,伤了底子,年命不永。这一切,从来没人问过他一句,难不难过。
如今,不过是被人恶语相向,就有人会在乎他的心情。
穆谦,若非黎某身上背负了太多,你我当为知己!
这句话黎至清到底没说出来,只是微微垂眸,轻轻摇了摇头,哪能不难过,是没办法难过,也没人纵容和理解那些难过。于黎至清而言,难过不过是软弱的表现罢了。
“徐彪是个粗人,他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穆谦见他眼神有些黯淡,忍不住劝慰起来。
“无妨。”几分自嘲之色爬上黎至清的嘴角,方才软弱的姿态一闪而过,“再难听的话,黎某都听过。”
是了,那封送往京畿和四境诸州的檄文,毁了黎至清的名声,让他如丧家之犬,受尽唾骂。大成各大世家皆重脸面,被家族放逐之人意味着再也无法被其他世家接纳,若要走科举仕途,声名狼藉的考生在报名时便会被拒之门外。黎至清纵然再有才华,也无处施展,只能如现在这般,隐姓埋名做世家豢养的门客,说好点是客卿,说难听点,不过就是个高级家奴罢了。
于公,黎至清有经世之才,穆谦不忍明珠蒙尘;于私,黎至清对穆谦有半师之谊,两人又在这北境同生共死,黎至清扶他坐上主帅之位,也在一步步扶他坐稳主帅之位。穆谦此刻想给黎至清一份承诺:
“至清,方才进城时本王对你的说的话,都作数。本王可以拜你为军师,名正言顺,晓谕三军。”
黎至清没想到此情此景下,穆谦会再给承诺,“殿下可知黎某出身?”
“本王不在乎!”穆谦当然知道眼前之人就是清誉尽毁的黎氏弃子。
黎至清面色平静,“若是黎某身家并不清白,待他日东窗事发,必会累及殿下。”
“本王不在乎!”
“届时,殿下名声受损,那些本来欲拜入殿下麾下的人必然踌躇。”
“本王不在乎!”
黎至清静默半晌,而后温和一笑,“若做了军师,就不方便饮一盏雪梨膏后大梦一场了。”
黎至清说罢,转头就走。
穆谦见他如此,摸不着头脑,对着离去背影喊道:“话还没说完,你这做什么去?”
“回军帐睡觉。”
*
军帐桌案前,黎至清手持汤匙已经发了一会儿呆了,久到连黎梨都看不下去。